第四章：永诀·寒梅映雪

昆仑山巅，风雪如刀。

沈砚之跪坐在任瑶尸身旁，指尖拂过她眉心的朱砂痣。那抹红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目，像她生前最爱的点绛唇。他解开自己衣襟，露出心口与她对称的咒纹——那是用她的血强行逆转蛊毒留下的印记，此刻正泛着诡异的青色，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寒梅。

“砚辞，把剑给我。”他声音沙哑，伸手接过断剑。

少年欲言又止，最终将剑递给他。沈砚之用剑尖在雪地上刻下任瑶的名字，每一笔都浸透了内力，冰雪遇之即融，露出底下暗红的土壤，像极了她流尽的鲜血。砚辞站在一旁，看着他后颈重新浮现的朱砂痣，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双子共生，必以血祭，方能得见天光。”

“阿兄，你知道强行逆转蛊毒的后果。”他终于开口，“她用命换你活，你却要去陪她死？”

沈砚之没有抬头，继续刻着墓碑上的字：“你以为我活着，是为了报仇？”剑尖顿在“爱”字最后一笔，雪水混着血珠滴落，在“爱”字中间洇出个小坑，“我活着，是因为她让我活。可如今她不在了，这命，不要也罢。”

砚辞沉默了。他看见沈砚之抱起任瑶，走向山巅的悬崖。那里有块突出的巨石，形如剑柄，是传说中“剑神”埋剑之处。沈砚之将任瑶放在石上，替她理好被风雪吹乱的发丝，又取下自己腰间的玄铁剑鞘，与她的软剑并列摆好。

“当年在藏书阁，她说想要对剑。”他轻声说，“现在终于能如她所愿了。”

砚辞望着云海翻涌，忽然想起八岁那年，他躲在暗格里，透过缝隙看见沈砚之被镇北王带走。那时的少年眼里还有光，抱着断剑说：“砚辞，等我回来，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如今外面的世界很大，却再也没有能让他们兄弟栖息的角落。

“阿兄，”他忽然跪下，“让我替你完成心愿吧。”

沈砚之转头看他，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他的青衫，腰间挂着那半块寒梅玉佩。砚辞仰头望着悬崖，眼神里带着决绝：“你说过，昆仑山的雪最干净，适合葬人。就让我替你们守着这方净土，而你……”他顿了顿，“去陪阿姊看杏花吧。”

沈砚之忽然笑了，那是三个月来第一次真心的笑。他伸手揉了揉砚辞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傻孩子，你才是真正的寒梅遗孤。这江湖，还需要你去整顿。”他转身看向任瑶，指尖抚过她冰凉的唇，“而我，已经耽误了她太久。”

话音未落，他忽然抱起任瑶，纵身跃下悬崖。砚辞惊呼着扑到崖边，只看见两道身影迅速坠入云海，沈砚之的青衫在风中展开，像一只终于展翅的鹤，而任瑶的红裙猎猎作响，如同一朵燃烧的花。

“阿兄！”

砚辞的喊声被风雪吞没。他跪在悬崖边，眼泪砸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小小的冰花。远处传来寒鸦的叫声，他摸向怀中的《太虚剑诀》残页，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已染满了沈砚之的血，那些血迹竟自动拼成了一幅画——是江南的杏花巷，有间小铺子，门口站着一男一女，正相视而笑。

三个月后，江湖传来噩耗。

镇北王府突然起火，万卷藏书付之一炬，镇北王跪在任瑶坟前服毒自尽，临终前留下血书：“吾之罪，罄竹难书，唯以死谢天下。”与此同时，消失已久的“寒梅剑派”突然重现江湖，新任掌门沈砚辞广发英雄帖，邀各大门派共商武林新章。

江南杏花巷，小桃对着空房发呆。

桌上的喜服依然整齐地摆着，只是落了层薄灰。她想起任瑶临走前塞给她的玉佩，说是“若有变故，可去昆仑山找沈公子”。如今玉佩还在，人却再也回不来了。忽然，她听见门外传来马蹄声，抬头看见个青衫少年勒马停在巷口，左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你是……”

“我是砚辞，”少年翻身下马，“阿姊的东西，我替她拿回来了。”

小桃接过他手中的木匣，打开时却见里面是两把断剑，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她认出那是任瑶的笔迹，其中一句写着：“阿砚，若你能看见，记得杏花巷的梅花开了，我在等你。”

砚辞转身看向巷口的杏树，花瓣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极了昆仑山巅的雪。他想起沈砚之坠崖前，曾用传音入密告诉他：“砚辞，江湖不该是血与剑的江湖，而该是任瑶眼中的江湖，有杏花，有糖人，有真心换真心。”

“公子，要进屋坐坐吗？”小桃轻声问。

砚辞摇摇头，翻身上马：“不了，还有事要办。”他勒紧缰绳，忽然又回头，“替我给阿姊上柱香，就说……江湖正在变好。”

马蹄声渐渐远去，小桃抱着木匣走进屋，将断剑供在任瑶的画像前。画像上的女子穿着鹅黄襦裙，嘴角含着笑，像极了初遇沈砚之时。她点燃香烛，看见烟缕袅袅升起，恍惚间听见窗外有人轻笑：“小桃，替我给阿砚说，杏花真的开了。”

小桃猛地转头，却只看见杏树在风中摇曳。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忽然明白，有些离别，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

昆仑山巅，十年后。

一个瞎眼的卖花女坐在悬崖边，发间别着野蔷薇，腕间银镯叮当作响。她面前摆着个简陋的小摊，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铁器，每一件上都刻着小小的寒梅纹。路过的剑客们总会驻足，因为他们听说，这些铁器能让人想起某个关于爱与遗憾的故事。

“姑娘，这铁器怎么卖？”有个年轻剑客停下脚步。

卖花女笑了笑，指尖抚过铁器上的寒梅：“不用钱，只换一个故事。”

剑客挑眉：“什么故事？”

“关于一个剑客和一个姑娘的故事。”卖花女仰起脸，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他们说，那姑娘用生命换了剑客的重生，而剑客却带着她的心愿，跳进了昆仑山的深渊。”

剑客的眼神变了：“你是说‘孤剑照月’的传说？我也听说过，据说每年中秋，有人能在昆仑山巅看见两道剑光，一道青，一道红，像极了……”

“像极了比翼双飞的蝴蝶。”卖花女接过话头，“后来啊，那个剑客的弟弟成了武林盟主，他废除了所有残酷的规矩，让江湖变成了一个可以真心换真心的地方。而那个姑娘，她的血浸透了昆仑山的雪，从此那里的梅花开得格外艳，每一朵都像她当年的裙摆。”

剑客听完，沉默了许久。他从怀里掏出块碎银，放在小摊上：“姑娘，愿你早日找到想见的人。”

卖花女摇摇头：“我想见的人，早就住在我心里了。”她摸向心口，那里有个淡淡的疤痕，像朵小小的寒梅，“你看，他们从未离开过，只是换了种方式，陪着我们看这江湖。”

年轻剑客点点头，转身离去。卖花女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风雪里，忽然伸手摸向悬崖边的巨石。那块石头上不知何时刻满了字，其中最醒目的，是两行并排的小字：

“沈砚之任瑶之墓”

“情至深处，剑自无心”

风雪又起，卖花女闻到一阵熟悉的雪松气息。她笑了，对着虚空轻声说：“阿砚，你看，江湖真的变好了。而我，终于等到了属于我们的春天。”

话音未落，一朵野蔷薇落在她发间，像极了那年他为她别花的模样。远处传来隐约的琴音，是那曲《凤求凰》，只是这次，琴音里不再有苍凉，而是带着穿透风雪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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