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铜镜前整理天青色襦裙的织金领缘,指尖在袖中那卷《女官考绩改良策》上摩挲出细碎的声响。
窗外传来三声云板,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姑娘,该动身了。"侍女捧着鎏金请柬的手在发抖,"宫门守卫说...说寒门贵女从西偏门入。"
青石宫道上落着几片早凋的玉兰花瓣,被我的缎鞋碾进砖缝。
西角门的老太监眯着眼打量我的腰牌,突然用长指甲刮过上面"沈"字的鎖金纹。"原来是那位..."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皇后娘娘的族妹?"
水榭九曲桥上的丝竹声已经飘耳畔。
崔琳琅的孔雀蓝织锦裙裾在朱漆栏杆边铺开,她正用团扇指点着湖面:"这位置选得妙,待会儿落座,某些人怕是要被水光晃得睁不开眼呢。"周围贵女们绢帕掩唇的笑声像一群受惊的雀鸟。
我的席位设在崔琳琅下首第三位,案几比主桌矮了半寸。刚抚平裙摆,斜里突然撞来个胭脂盒,殷红脂粉在裙面洇开成血渍般的痕迹。
"哎呀——"穿杏红衫子的贵女拖长声调,"沈姑娘这身倒让我想起个典故。"她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自己脖颈,"听说前朝有位皇后,被三尺白绫勒死时,血渍也是这般。
茶盏在青玉案上磕出清脆声响。长公主的使女正在主桌布菜,银筷摆出的角度恰好指向我这边。申时的阳光穿过水榭雕花棂格,在我面前铺开一片菱形的光斑。
"奴婢该死!"尖利的惊叫刺破假意寒暄。滚烫的茶汤泼在宣纸上,墨字像受伤的蜉蝣般扭曲消散。宫女跪在地上发抖,额头紧贴地面,可我看到她袖口露出的金丝缠枝纹——那是崔家仆役特有的标记。
崔琳琅的团扇停在鼻尖:"可惜了沈姑娘的墨宝,不过..."扇面后传来轻笑,"寒门女子能写出什么治国良策?"
指尖蘸着温热的茶汤,在被浸透的宣纸上划出第一道痕迹。
水迹沿着纸纤维蔓延,像前世记忆里那蔓延宫闱的大火。当我写到"女子入仕"四字时,长公主突然打翻了酒盏,琥珀色的液体顺着桌沿滴落在她杏黄色的裙裾上。
"本宫倒想。"她染着酒气的嗓音像把出鞘的刀,"崔小姐觉得女子为何不能参政?"
崔琳琅的扇骨敲在案几上:"牝鸡司晨,惟家索!"她猛地指向我,"就像前朝那祸国妖后..."
青瓷盏在地砖上炸开的脆响截断了她的话。长公主使女捧着的托盘上,赫然是那张茶渍斑驳的宣纸。"沈姑娘方才写的,诸位不妨听听。"
使女清亮的声音惊起了湖畔的白鹭,"'女子非祸国之源,蔽贤才是。今边关十二州,女吏所辖税赋反增三成...'"
席末突然站起个穿胡服的姑娘,腰间蹀躞带上的银链哗啦作响。"家姐镇守玉门关三年,"她嗓音带着砂砾般的粗粝,"去年雪灾,是她带女营连夜护送粮草。"佩刀重重砸在食案上,"崔小姐可知边境女子要徒手接生多少婴孩,才能换你扇上一颗东珠?"
暮色染紫湖面时,我在袖中摸到冰凉的异物。玄铁簪尾的三足乌徽记硌着掌心,鸟喙处泛着幽蓝的光——前世白绫暗纹烙进我眼底,勒得呼吸突然停滞。
水榭那头,崔琳琅正将团扇往湖里掷去,绢面展开的刹那,我看清上面用金线绣着同样的三足乌。
我指尖一颤,宣纸被攥出细密的褶皱。长公主的护甲划过我虎口,金丝掐花的纹路硌得生疼。"沈姑娘抖什么?"她忽然抬高声调,惊得刑部侍郎鱼袋穗子乱晃,"莫非这茶渍里藏着..."
"铮——"
胡服姑娘的弯刀擦着崔琳琅耳畔钉进朱漆立柱,珍珠坠子"啪嗒"掉进她自己的酒盏里。我瞧见那姑娘拇指上的铁扳指——是陇西李氏女营的标记,前世她们曾用这种扳指射穿过叛军的咽喉。
"茶渍当然能成字。"我蘸着泼翻的龙眼在案上画圈,"就像崔小姐颈间挂的..."话音未落,崔琳琅突然像被烫着似的捂住衣领。她腰间禁步撞在案角,十二串玉珠哗啦啦散了一地。
长公主的银箸"恰好"挑开她领,红绳坠着的青铜符在暮色里泛着幽光。我数着符上三道凹痕——前世北境军报里说过,这是狼骑调兵的暗记。
"还给我!"崔琳琅的尖叫惊飞了檐下栖雀。她扑上来时我闻见熟悉的苏合香,和前世勒死我的白绫熏得一模一样。
铁甲卫的刀鞘卡她膝盖的瞬间,我袖中玄铁簪突然发烫,三足乌的眼睛像活过来似的盯着她。
湖面"哗啦"裂开,使女捞起那柄团扇。浸湿的绢面上,金线绣的三足乌竟与崔琳琅符咒的狼首拼成完整图腾。长公主突然笑出声,染着凤仙花的指甲过青铜符:"崔小姐可知,私通叛军该当何罪?"
碎瓷片扎进崔琳琅膝盖时,她嘶吼:"这明明是姑母给的..."话尾突然断在喉咙里。我看着她瞳孔骤缩,忽然想起前世我被勒死前,也在铜镜里见过同样的表情。
"沈姑娘。"长公主冰凉的护甲忽然贴在我耳后,"你抖得这么厉害,可是认得这符咒?"她中滑出半块玉璜,缺角处正与崔琳琅的青铜符严丝合缝。
胡服姑娘突然踹翻了食案,杏脯蜜饯滚了满地。她刀尖挑着块带血的碎瓷:"三年前玉门关大疫,叛军就是用这种符咒骗开的城门!"瓷片上的血珠滴在我手背,烫得像是父亲刑场上的雪融化的温度。
崔琳琅的珍珠耳坠还在酒盏里打转,映着湖面渐起的灯火,像极了我前世咽气前看到的最后一点光。我猛地攥住那半块玉璜,指尖触到内侧凹凸的痕——是父亲生前教过我的军中文。"长公主请看,"我蘸着崔琳琅酒盏里的珍珠粉在案上划出几道,"这符咒背面还刻着粮仓方位。"
胡服姑娘的弯刀突然横在崔琳琅颈间:"去年陇西军饷被劫,原来是你崔家做的手脚!"她刀背拍得崔琳琅脸颊啪啪作响,"饿死的将士,夜里可都来找你索命了?"
长公主的护甲"咔"地撬开青铜符暗格,掉出张泛黄的羊皮纸。她念到"三更火烧女营",席间突然站起五六个穿男装的姑娘,腰间蹀躞带清一色挂着铁扳指。
"难怪那晚叛军能精准找到伤兵帐。"最矮小的姑娘一把扯下头巾,露出额角箭疤,"我姐姐为护粮车,被活活烧死在辕门!"
崔琳琅突然疯笑起来,染着丹蔻的指甲抓向我的脸:"你们沈家女眷死得才叫精彩,听说你姑姑被叛军吊在城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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