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旧忆

深秋的御书房弥漫着龙涎香，萧默白握着泛黄的书卷，指腹摩挲着边缘磨损的痕迹。案头青瓷瓶里插着的白菊在风中轻颤，恍惚间竟化作二十年前东宫院里的那株朱樱，花瓣簌簌落在少年洛川的发间。

那年他十二岁，刚被册立为太子。丞相洛岐顽带着幼子入东宫伴读，洛川穿着月白襕衫，捧着《贞观政要》的手却藏着只毛茸茸的白兔。"太子殿下，它叫雪球。"少年眉眼弯弯，将兔子塞进他怀中，兔爪沾着的草屑蹭在玄色蟒袍上。

此后每个清晨，东宫长廊都会响起追逐声。洛川总爱偷藏他的课业，藏在假山石缝或是朱樱树杈，逼得他满院子追着人跑。春日里洛川折下最艳的花枝簪在他发间，笑言"比娘娘们的步摇还好看"；冬夜洛川会偷偷往他袖中塞块烤得焦香的栗子糕。

"殿下，太傅来了。"小太监的声音惊碎回忆。萧默白猛地合上书卷，腕间玉镯与案几相撞，发出清越声响——那是洛川及冠那年，用私蓄为他求的平安镯，说"戴上这个，殿下就不会再被太傅罚抄书了"。

烛火摇曳中，萧默白又想起十五岁生辰那日。洛川不知从哪弄来匹汗血宝马，带着他偷溜出东宫。两人纵马驰骋在城郊原野，暮色将洛川的侧脸染成金红，少年指着落日说："等殿下做了皇帝，我们就骑着马踏遍万里河山。"

可誓言终究敌不过命运。十七岁那年，边疆战事吃紧，洛岐顽主动请命保卫边疆，却在战事结束当晚被奸细用带毒的匕首刺伤，回京徒中而亡。在丞相府灵堂，洛川跪在蒲团上，素白孝衣衬得脸色比纸还苍白。萧默白想上前抱住颤抖的少年，却被父皇拦住："太子当以国事为重。"

洛岐顽死后被葬入皇陵的第二年，一代明君驾崩了。登基那日，萧默白站在承天门上接受万民朝拜，人群中洛川身着玄甲，身姿挺拔如松。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看见少年眼底的疏离与恪守君臣之礼的坚决。从此，那个会揪着他衣角撒娇的洛川，那个与他共享半块桂花糕的洛川，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

夜风穿堂而过，吹落案头的密折。萧默白拾起弹劾洛川的奏章，字迹凌厉如刀："骠骑大将军功高震主，民心所向......"他将折子投入火盆，看着火焰吞噬那些污蔑之词，恍惚间又回到东宫的雪夜。洛川呵着白气，将冻僵的手塞进他怀中："殿下的手总是这么暖和。"

如今他坐拥万里江山，却再也不能像儿时那样，毫无顾忌地牵起那双手。窗外的白菊在风中凋零，萧默白摘下腕间玉镯，贴在脸颊上。冰凉的触感里，朱樱树下的笑闹，马背之上的豪言，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旧梦。

他突然很想再感受一次少年掌心的温度。可他知道，有些时光，再也回不来了。唯有记忆里的那抹身影，永远停留在岁月里，带着年少时的热血与轻狂，成为他心底最珍贵的珍藏。

"传旨，"他对着虚空低语，声音沙哑得不像帝王，"给骠骑大将军的赏银，再添十倍。"火盆里的灰烬被风卷起，恍惚间化作那年朱樱的落英，纷纷扬扬，落满记忆的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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