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炸了毛的猫儿

窗外雨声如蝉翼渐收，段浮生指节在剑柄上无声绷紧，喉间苦涩似化不开的墨：檐角风掠过，他忽觉满襟凉意。

剑隐山垂眸时，茶盏中涟漪轻颤，似有暗芒碎在粼粼水光里：“鞘中藏锋，鞘外藏心...她若为棋，自有落子时”

廊下姜令仪倚窗而立，红纱裙裾凝着雨露，恰似胭脂滴入素绢，洇出几分难辨的妖冶，她腕子轻抬，指尖在窗棂上划出断续的弧，恰似窥镜者描摹镜中人影。

段浮生是剑隐山座下四徒中戾气最重的一缕——这戾气如淬火的刀刃，既斩尽外邪，亦削尽自隐，世人道他眼中黑白泾渭分明，却不知那分明里藏着一线最易勘破的裂隙。

……

布庄门前，姜令仪素指如蝶翅掠过悬垂的绸缎，笑意在唇角织成薄纱：“段公子可瞧这暗纹...若裁作你师父的袍袖，当能衬剑诀流转时，如夜云吞月、又如霜刃藏辉”

段浮生眉峰微蹙，袖中五指悄然收紧，周身剑意如蛰伏的蛇：“剑啸破云时，自有无形鞘——天地为鞘，血为铭，何需锦缎囚风流？”

姜令仪忽抬眸，睫羽颤如蘸露的蛛丝：“天地为鞘...人心呢？”语毕指尖轻点绸缎，恰似蜻蜓点水，涟漪未起，水已暗涌。

段浮生剑眉微蹙，声若寒潭："你此言何意？"

姜令仪轻提裙裾，将绸缎复归原架，玉手抚过锦缎流光："段公子腰间佩剑，却似未解剑魄，刀剑虽锋，终需人意相合，夫君剑法如行云流水，自是当世无双，但若能在起落之间更添三分风骨，岂非锦上添花？"

段浮生闻言，虽未置可否，但忆起师父舞剑时青衫翻飞，剑鞘轻鸣，恍若天地俯首，万物臣心，剑眉微蹙渐舒，语调稍缓："你所言或有可取之处......"然话音未落，眼底波澜未平，"只是家师剑道，岂需旁人置喙"

姜令仪但笑不语，睫羽轻颤如蝶翅，恍若檐下风铃轻响，像炸了毛的猫儿。

暮色渐染布庄时，二人沿街缓行。

雨后巷陌浮着青草与湿土的暗香，段浮生足下不知不觉慢了步子。

姜令仪垂首拾阶，发间簪着的玉蝶忽被风撩动，轻碰他肩头，他触电般侧身，却见那女子正俯身嗅一朵墙角的野芍药，唇角弧度似笑非笑，如雾中半绽的花。

远处忽有纷扰声如暗潮涌动，段浮生指尖微不可察地触上剑柄，眉峰似被无形丝线轻勒。

他素来厌这市井喧嚷，可袖口那枚绣着"剑隐"暗纹的云纹绸随脚步轻颤，提醒着他门派镌刻于骨的训诫。

"去看看罢"他侧首向姜令仪投去一瞥，话音未落人已掠向骚动源头，青衫掠过街巷时带起的风，竟比寻常更添三分冷冽。

姜令仪莲步轻移跟在其后，发间玉簪坠着的流苏与他的剑穗在风中交错，似有意无意织出一缕默契。

原是布帛摊前客商与货郎争执得面红耳赤，段浮生驻足在一步之外，看那堆染着污渍的绸缎在二人手中推搡，喉间一声嗤笑凝在齿缝——这世间纷争竟总为些微末之事。

袖中剑气悄然蓄势，忽被一截素白腕子截住，姜令仪指尖搭在他腕骨处，温软力道竟压下了剑锋欲出的震颤。

女子袅袅行至纷扰中心，步履间似踩着未落的春雨。她未言一字，只将绢帕掩唇轻笑，目光如溪水漫过争执的二人。

那客商与货郎本欲再嚷，待看清她身后负剑而立的身影，声音便似被霜刃削去了棱角，段浮生垂眸盯着她，看她如何拆解这困局。

"二位莫急"姜令仪语声不似劝解，倒像春日里解开的柳絮，柔得能化开金石。

她俯身拾起那匹残帛，指尖抚过斑驳处："物有瑕，人有情，姐姐若肯宽宥这半寸瑕疵，小兄弟定铭感肺腑；小哥若肯让这半文利钱，这街巷便多添一段暖意"她袖中暗香随风漾开，竟真抚平了那客商眉间的戾气。

货郎搓着掌心木讷退让，客商悻悻收起尖刻言辞。

段浮生忽觉喉间那声嗤笑早散作虚无，只余她鬓边簪花颤落的蕊粉，沾在他无声收剑的指尖。

待人群渐散，姜令仪回身望向他，发间流苏恰拂过他下颌，段浮生喉结微滚，终只吐出半句敷衍："倒也有些...门道"

眼底霜色未褪，却渗入三分困惑，如观山岚骤起，姜令仪但笑不语，目光落在他仍紧攥剑柄的手上，仿佛要看穿那层冷硬的茧皮下，是否也藏着一脉春溪。

姜令仪浅笑盈盈，眸中似含秋水，望他言道：“人与人相与，非独凭武力剑技，更需肝胆相照，胸襟如海纳百川”

段浮生眉峰微蹙，嗤之以鼻，拂袖翩然离去，姜令仪凝眸其背影，步履稍显滞涩，唇角笑意渐深，低语如呢喃：这桀骜的猫儿，终是松了松利爪！

姜令仪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暮光将轮廓勾勒得有些生硬，唇畔似有若无地漾起笑意——这只总爱竖着尖刺的猫儿，终于肯悄悄将爪尖收进绒里。

归途上，两人身影被斜阳揉成长长的影子，交叠又离散。

段浮生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姜令仪今日的言行如一枚青杏，酸甜难辨，是玲珑算计还是真心以待？山风掠过他衣襟，心中疑云翻涌不息。

踏入剑隐门时，夜色已浸透庭院。

段浮生驻足于青松下，看月光在针叶间碎成银斑，袖中剑穗随思绪轻颤：若她敢对剑隐门有半分不轨，他绝不会姑息。

暗处，姜令仪凝望着那被月华镀成霜色的人影。

他脊梁如松柏般挺直，可再凛冽的寒枝，也终会在某个春日悄然萌出新芽。

她眸中流光似夜潭深水——他心中的坚冰，终有一天会被暖意悄然融化，哪怕那温度来自她燃尽指尖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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