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舟不语,只凝眸望她,那目光如深潭静水,似要将她面上每一道肌理都拓印在眸底。
姜令仪抬睫相迎,她知晓这人对蛛丝马迹最是敏锐,便如踏冰过渊,连呼吸的起伏都不敢失了分寸——生怕那潭水底下蛰伏的暗流,突然将她某个不慎露出的破绽卷进无底漩涡。
廊边的垂柳在光影中轻轻摇曳,枝条扫过青石栏杆时,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风。
姜令仪的鬓发被风拂动,几缕乌丝自耳畔滑落,她指尖轻触鬓角,似是不经意地将发梢拢向耳后,眉梢微扬时,话锋已悄然转了方向:"无相公子今日倒是难得闲步至此?"
无相舟眸中流转的打量渐次敛去,唇角似有若无地漾起一道弧度,恰如池面被风掠过时倏忽即逝的涟漪:"原是风将脚步绊在了此处——小师娘瞧这柳影婆娑、光影斑驳,倒像是画中景致,便多驻足了片刻"
姜令仪眼波似不经意地掠过庭院垂花:"这园中春色原是最经不得辜负的,若公子愿将这满庭烟霞多瞧上几眼,妾身便将这新焙的雨前茶再温上一炉"
无相舟袖中手指轻叩玉扳指,终是颔首应下:"既是天光相邀,在下岂有拂了风雅之理"
姜令仪莲步轻移,裙裾扫过青砖时带起一缕茶香。
无相舟望着她渐隐于廊下的背影,檐角风铃忽响,惊落几瓣海棠沾上她发间。
他摩挲着腰间竹纹玉佩,忽觉这满院疏影横斜处,竟似藏着半卷未启的谜题,那女子分明是笼在雾中的月,偏生举手投足间又透出琉璃般的清明,教人忍不住想要拨开那层朦胧。
忽闻身后传来公子清淡的声音:“听闻近日小师娘常往这后山走,不知这幽谷僻壤里,可藏着什么外人难见的灵物?”
姜令仪脚步虚浮地滞了滞,待转身时,唇角已漾开一弯浅淡笑意:“不过些山野间寻得的寻常草木罢了,若公子闲暇,妾身倒是可领您去那处石台坐坐,旁侧新添了株紫茎的药苗,倒有些趣儿”
无相舟眉梢微挑,他指尖在杯沿摩挲了半圈,终是轻笑一声,将茶盏搁回案上:“在下粗鄙,怕是辨不出草木灵韵,扰了小师娘采撷清趣”
姜令仪唇畔漾起一抹浅痕,莲步轻移,渐隐于廊柱转角。风拂过空庭,竹影在石桌上碎成粼粼波纹。
待瓷盏清响再度叩响回廊时,那人已临于桌畔,袖角被暮色染上一层薄金,石桌上两盏茶雾袅袅,恰似无声对坐的剪影。
她将青瓷杯搁在他案前,杯底与木纹相触时,连茶汤的涟漪都未惊动分毫。
自己斜斜落座于对面,袖口垂下的流苏恰似一尾无声游鱼,在竹影斑驳的桌案上投下碎银般的光斑。
无相舟指尖抚过杯沿釉色,抿茶时唇角轻点,如蜻蜓吻水。
雾气氤氲间,他望着檐角悬着的风铃,忽然笑道:"这茶倒比山寺晨钟更清冽,怕不是小师娘将半山云雾都揉进叶尖了?"
姜令仪垂睫,茶匙在盏中挽出涟漪:"公子惯会拿禅机打趣,不过是枯叶煮水罢了,妾身不过学着将流水光阴捻成一缕茶线,免得辜负了这满庭松风"
二人对坐如两枚静默棋子,茶烟袅袅织成纱网,裹住半句未尽的言,漏下满院蝉声,青瓷杯沿相碰时,恰有银杏叶坠入茶汤,漾开一圈无人言说的涟漪。
……
暮色浸染庭院时,一弯月钩悬于檐角,银辉如纱,漫过阶前苔痕。
姜令仪松了衣带,步入温池。
水汽初起,似轻绡拂过青石栏,朦胧间只辨得轮廓若隐。发丝垂落,轻触水面,涟漪未及绽开便融于热气。
她闭目轻吟,硫磺气息与药香在雾中浮沉,如丝线交织,缠着半梦半醒的呼吸。
此刻尘嚣皆远,唯余泉声细碎,似在絮语,又似在无言,暖意沁骨,恍惚间,人已与烟波融为一体,分不清是仙境浸染了凡躯,还是凡躯化作了一缕游于仙境的雾。
温泉水雾氤氲如纱,姜令仪垂眸望着水面碎影,青丝松散似瀑,半掩玉色肩头。
指腹轻点涟漪,一圈圈波纹便携着热气漫向四周,将朦胧之色晕得更浓。
忽有夜风骤起,衣袂破空声自岩壁高处传来——段浮生踏石借力而上,身形如鹤掠影,本欲追那黑影而去,却在目光触及池中倩影时蓦然凝滞。
玄袍被风卷得簌簌作响,腰间玉坠撞出清音,却似被这雾气浸得哑了三分。
姜令仪似方觉有人踏破静谧,睫羽轻颤抬起,眼波流转间似有薄雾漫过眉梢。
那抹朱红胭脂原是画师精心点染的烟霞,此刻被呼吸惊动,在氤氲水汽中化作半敛的桃花,瓣尖犹带晨露未晞的羞色。
段浮生耳际忽有暖风拂过,他原是追着檐角那缕掠影而来,此刻却觉每一步都踏在云絮之上,进退皆成了悬在蛛丝上的露珠——分明该转身离去,足下却生了根,任廊外竹影在阶前摇晃成无数剪不断的纠缠。
两人之间似隔着十二重纱帘,又似只余一息可闻的距离,连檐角铜铃被风拂动的轻响,都成了惊破寂静的雷声。
她恍然拿过衣襟,挡在身前,烛火在窗棂上投下晃动的影,将两人交错的轮廓揉碎又重组。
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沉香气息,仿佛被凝滞的琥珀,连呼吸都成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良久,段浮生脊背微僵,喉间滚动的字句终是跌入沉寂。
他退后半步,惊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门槛外的风忽而卷起帘角,姜令仪低眉时,一缕发丝拂过锁骨,耳尖染上薄绯,声音轻得似被夜风揉散:“原是我疏忽了”
姜令仪唇畔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嗓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无妨,是我没有注意”尾音微微发颤,似有未落的雨珠悬在叶尖,空气里凝着的一缕沉默,悄然漫过她垂睫时投下的碎影。
段浮生衣袂翩然没入夜色,玄色袍角如被夜色吞没的蝶翼,腰间玉饰相击之声泠泠渐杳。
温泉池中雾气氤氲,姜令仪指尖轻点水面,涟漪漾开处药香与硫磺气息悄然缠绵。
她垂眸凝望蒸腾的水汽,朦胧间似有浅笑掠过眉梢,这惊鸿一瞥的涟漪,竟让静夜生出几分幽微的生动。
段浮生回到房中,案前茶盏已凉。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杯沿,瓷釉的纹路与腕间某道虚妄的朱痕在记忆中重叠,心头更似被针刺——分明是未嫁闺阁的贞洁印记,却戴在这已嫁之人的腕上。
窗外梧桐影摇曳,似有未燃尽的烛芯在风里明明灭灭,一寸一寸灼着眼底。
茶汤第三遍添沸时,他忽觉喉间哽着一缕未曾散尽的沉香,如丝如缕,缠着杯底沉落的残叶,在青瓷纹路间蜿蜒成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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