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决断时刻

　姜宁的声音适时响起，温和却蕴藏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力。

　　“大王的安危，确然重要。”

　　“但诸位更应思量，你们身后，是北狄无数族人的生死未来。”

　　“你们是希望史书工笔，称颂诸位将北狄引向长久繁荣与安宁？”

　　“还是希望青史无情，记载你们因一时意气，将整个部族推向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她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共情心弦】之下，她将自己内心深处对和平的至诚渴望，对战争的深切厌倦，不动声色地传递出去。

　　那股情绪，精准地触碰到了对方心中那份被刻意压抑、却早已汹涌的疲惫，引发了微妙的共振。

　　呼延拔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粗糙的木桌，仿佛要在那些斑驳交错的纹路之中，寻找到一个关乎北狄命运的答案。

　　帐内其余的酋帅们，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们所有人的视线，此刻都聚焦在呼延拔都身上，等待着他那石破天惊的最后决断。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

　　终于，呼延拔都缓缓抬起了头。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先前因愤怒与屈辱而扭曲的暴戾之气，已然悄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杂着几分无奈的清醒。

　　“边城，依旧归大凌所有。”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承受的重量。

　　“岁贡，也免了。”

　　此言一出，姜宁身后的几名随从，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几不可闻的喟叹。

　　那是压抑许久的紧张，终于得到一丝释放的证明。

　　“但是，”呼延拔都的声音骤然转厉，眼神依旧锐利，带着一种能洞穿一切的锋芒，“所有被我大凌俘获的北狄勇士，必须毫发无损，尽数归还！”

　　“此外，边境线的划分，必须恢复到贵国那位先帝……强行拓边之前的状态！”

　　这依然是一个极为棘手、极难处理的条件。

　　它牵扯着两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历史旧怨，以及难以割舍的土地利益。

　　然而，与他们最初那份近乎吞并的狮子大开口相比，此刻提出的条件，已然是天壤之别。

　　姜宁与拓跋弘的目光在空中迅速交汇一瞬。

　　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出乎意料的让步。

　　“两国所有战俘，理应在和平降临之后，全部得到释放。”姜宁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没有丝毫退让。

　　“至于边境线的具体划分，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议定。此事，需两国派出专使，仔细勘定，从长计议。”

　　“但眼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双方可先行停战，立刻停止一切边境上的敌对军事行为。以此，为后续的详细商谈，创造一个充满善意的开端。”

　　她必须，也只能，先让这漫无边际的战火，彻底停下来。

　　这，是当前最迫切、最核心，也是唯一的目标。

　　【共情心弦】清晰地反馈给她，呼延拔都此刻的心绪，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他所能做出的让步，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若再强硬逼迫，只会引火烧身，适得其反。

　　甚至，可能彻底激起北狄内部那些更为顽固、更为嗜血的强硬派系的疯狂反弹。

　　“停战……”呼延拔都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沙哑，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仔细掂量着它们背后所承载的、难以估量的分量。

　　“并且，立即释放我王！”他猛然抬头，目光灼灼。

　　“待停战协议正式签署，北狄军队切实从新近占据的区域撤离，并经验证无误之后，”姜宁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大王自会安然无恙，返回王庭。”

　　她绝不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过早地放弃手中这枚最重要、也最致命的筹码。

　　拓跋弘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用一个无声的动作，表达了他对姜宁这份审慎与决断的全然赞同。

　　帐篷之内，再度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帐外的朔风，凄厉呼啸，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悲鸣。

　　突然！

　　呼延拔都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木桌之上！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破了帐内的僵持。

　　那并非全然因为愤怒。

　　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一种再无退路的悲壮。

　　“好！”他嘶吼出声，双目赤红，“拟停战协议！我们签！”

　　话音落地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轻松感，瞬间涌遍姜宁的四肢百骸。

　　她那根因为极致的专注与对抗而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一刻，险些彻底断裂。

　　这份刚刚达成的协议，依旧显得那么脆弱。

　　它或许，仅仅是两国漫长血腥征伐历史中，一个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休止符。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一名负责记录的书记官，被迅速召至帐内。

　　停战的条款，被逐条商议，最终凝练得简单而明确：

　　其一，双方即刻停止一切正在进行的军事行动。

　　其二，北狄军队须在规定期限内，分阶段撤回至此次冲突爆发前的实际控制线。

　　其三，十日之内，双方开始着手交换各自俘获的全部战俘。

　　其四，北狄大王，将在北狄初步完成撤军事宜，并由大凌一方派员验证无误之后，获释返回。

　　当呼延拔都与姜宁，先后在那张承载着万千期望的羊皮卷上，郑重地落下各自的印记与签名。

　　那股长久以来笼罩在两国边境上空，几乎令人窒息、充满血腥的杀伐之气，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些许。

　　通往未知和平的第一步，也是最为凶险、最为艰难的一步，终于在此刻，迈了出去。

　　然而，姜宁望着北狄使团一行人带着复杂难明神情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无比清醒，没有半分松懈。

　　真正的较量，那场为了争取持久和平、为了两国无数生灵未来的艰难博弈，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那个始终未曾露面，却无时无刻不在搅动风云的祭司……

　　【共情心弦】传来一阵冰冷刺骨的预警。

　　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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