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车在暴雨肆虐的深夜公路上狂飙,如同挣脱囚笼的困兽。雨水疯狂冲刷着挡风玻璃,雨刮器开到最大也只能勉强撕开一道模糊的视线。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息(来自季应白身上简单的伤口处理),还有叶衿身上挥之不去的、混杂着酒气、体液和绝望的污浊味道。
季应白一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却始终紧紧攥着副驾驶座上那只冰冷的手。叶衿的体温低得吓人,但季应白能感觉到,在这冰凉的皮肤下,一股不正常的灼热正在悄然攀升。
“撑住…叶衿…给我撑住!”季应白的声音嘶哑,在引擎的咆哮和暴雨的轰鸣中几不可闻。他每隔几秒就忍不住侧头去看旁边的人。
叶衿歪着头靠在椅背上,被季应白血污衬衫包裹的身体微微颤抖。冰蓝色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眼尾那颗泪痣在昏暗的车内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他双眼紧闭,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不安的阴影,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像风中残烛。最让季应白心惊的是他后腰处包裹的衬衫布料——深红色的血迹正在缓慢地、顽固地向外洇开,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
高烧来得迅猛而凶险。离开季宅不过二十分钟,叶衿的皮肤就从冰冷转为滚烫,额头烫得灼人。他无意识地发出细微的、痛苦的呻吟,破碎得如同幼兽濒死的呜咽,身体在座椅上不安地扭动,每一次动作都牵扯到后腰的伤口,引发更剧烈的颤抖。
季应白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他猛踩油门,跑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仪表盘指针直逼红线。他不能带叶衿去任何一家可能被季家或谢家势力渗透的大医院,那等于自投罗网。他需要一个足够隐秘、足够安全,又具备处理这种复杂伤势能力的地方。
车子最终拐进城市边缘一条被遗忘的旧街,停在一家挂着褪色“陈氏综合诊所”招牌的旧楼前。这里远离喧嚣,是季应白早年混迹底层时知道的一个地方,店主老陈医术不错,更重要的是口风紧,只要钱给够。
季应白抱着叶衿冲进诊所时,像一头刚从血雨腥风里闯出来的煞神。他浑身湿透,血水混着雨水顺着发梢和赤裸的上身往下淌,脸上、身上的伤口狰狞可怖,怀中抱着一个裹在染血衬衫里、气息奄奄的人。
值夜班的老陈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看清季应白那张即使在狼狈中也极具辨识度的脸时,更是倒抽一口冷气。
“陈伯!救他!”季应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小心翼翼地将叶衿放在诊疗床上。动作轻柔得与他此刻骇人的形象形成巨大反差。
老陈经验丰富,只看了一眼叶衿的状态和季应白的伤势,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普通斗殴。他戴上手套,快速检查叶衿的情况:高烧近40度,脉搏快而微弱,后腰那道深可见肉的刀伤边缘红肿发烫,明显感染迹象。解开包裹的衬衫,看到大腿内侧的狼藉和叶衿身体上其他明显的暴力痕迹时,老陈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急性感染引发的高热,伤口很深,有炎症,失血也不少。还有……”老陈瞥了一眼叶衿下身的状况,叹了口气,“需要清创缝合、强力抗生素、退烧,还有……局部处理。小伙子,你这朋友情况很危险。”
“钱不是问题!用最好的药!别让他出事!”季应白的声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异色瞳死死盯着老陈,里面的疯狂和威胁几乎要溢出来,“今天的事,半个字都不准漏出去!否则……”他没说完,但那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威慑力。
老陈被看得脊背发凉,连忙点头:“明白!明白!我先处理要紧的!”他立刻喊来助手,开始忙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季应白来说如同身处地狱。
他像个雕塑般杵在诊疗室角落,看着老陈和他的助手围着叶衿忙碌。冰冷的器械触碰叶衿的身体,酒精棉球擦拭伤口时,即使在高烧昏迷中,叶衿的身体也会痛苦地痉挛、发出细微的抽气声。每一次,季应白的心脏都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当需要处理下身更隐秘的创伤时,季应白额角的青筋暴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带血的月牙痕。他强迫自己看着,仿佛要将叶衿此刻承受的每一分痛苦都刻进自己的骨头里,作为对自己的惩罚。
清创缝合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叶衿在高烧和疼痛的折磨下,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片刻。他睁着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偶尔会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声音破碎得听不清,只有“妈妈…”和“疼…”几个字眼偶尔能分辨。有一次,他似乎短暂地认出了角落里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失焦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嘴唇翕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又陷入了更深的昏沉。
季应白的心像是被扔进了绞肉机。
天快亮的时候,叶衿的体温终于被强效药物艰难地压了下来,稳定在38度左右。伤口也处理完毕,缠上了厚厚的绷带。他被转移到诊所后面一间狭小但还算干净的单人病房,挂着点滴,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那些恐怖的记忆。
季应白也草草处理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他换了老陈找来的干净T恤和裤子,脸上的血污洗净后,露出几道新鲜的擦伤和淤青,更显得他眉目冷峻,眼神疲惫却依旧锐利如鹰。他拒绝了老陈让他去休息的建议,固执地守在叶衿的病床边。
晨光熹微,透过蒙尘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叶衿苍白的脸上。他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的水底,一点点艰难地上浮。身体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后腰的钝痛,下身的不适,喉咙的干涸,还有高烧后的虚弱无力。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让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屈辱的客房。
他转动着干涩的眼珠,茫然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简陋的房间,最后,视线定格在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影上。
季应白。
叶衿的心猛地一缩,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牵扯到伤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
季应白立刻察觉到他醒了,几乎是瞬间就倾身过来,异色瞳紧紧锁住他:“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疼?”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那份急切和紧绷是真实的。
叶衿看着他。季应白换了衣服,但脸上的伤还在,眉宇间的疲惫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阴郁气息挥之不去。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片段——是季应白踹开了那扇门,像疯了一样攻击谢昀,然后把他抱了起来……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灼烧般的高热。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季应白……救了他?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更深的、根植于骨髓的自卑和恐惧压了下去。他看着季应白近在咫尺的脸,那紧锁的眉头,那带着审视和……不耐烦(叶衿解读为)的眼神。过往二十多年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季应白厌恶的眼神、刻薄的言语、每一次的伤害和抛弃……
他懂了。
季应白救他,绝不是因为在乎他。他只是季家的私生子明面上的无权无势还被当做交易转手的“花瓶”大少爷,他救自己,是因为自己当时被谢昀那样对待,丢的是季家的脸面!是季伊阑的颜面!就像小时候施澪打他时,季应白偶尔也会呵斥几句,但那从来不是为了他叶衿,只是为了维护季家表面的“规矩”和“体统”。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比高烧时更冷。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自厌席卷了他。他不仅肮脏、卑贱,现在还成了季家的累赘和笑柄,需要这个最厌恶他的人来“收拾残局”。
叶衿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干涩发痛,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高烧后的沙哑和一种死水般的平静:“……对不起。”
季应白一愣,没明白这句道歉从何而来。
叶衿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他看着自己扎着针头、放在被子上的手,那手腕上还有被粗暴对待留下的青紫指痕。他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给家里……添麻烦了。”
“……” 季应白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重锤击中。他听懂了叶衿话里的意思,也看懂了他眼神里的误解和自轻自贱。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心疼和无处发泄的憋闷感堵在他的胸口,几乎要炸开!
他想咆哮:不是为了季家!不是为了那该死的脸面!老子他妈的是为了你!为了把你从那个人渣手里抢回来!老子咬掉了那畜生的耳朵!老子跟季家彻底翻脸了!
他想抓住叶衿的肩膀用力摇晃,让他看清自己眼中的血丝,看清自己这一身的伤,看清自己此刻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的焦灼!
他想告诉叶衿,机场的警告是假的,接风宴的羞辱是失控的,这九年里那些扭曲的思念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喉咙。季应白从小在扭曲的环境里长大,他习惯了用冷漠、用暴力、用刻薄来伪装和表达。他不懂怎么去解释,怎么去剖白内心那些复杂汹涌、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情感。尤其是面对叶衿此刻这种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又充满了自我否定的状态。
他怕自己一开口,那些笨拙的、带着火气的话语,会再次变成伤人的利剑,把这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又推得更远。
最终,所有的激烈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滚、碰撞、最后被强行压下。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硬邦邦的、带着烦躁的话:“闭嘴!省点力气!”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很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走到旁边简陋的桌子前,粗暴地倒了一杯温水,又因为动作太急,水洒出来一些。他端着水杯走回床边,脸色依旧难看,语气也还是生硬:“喝水。”
水杯递到叶衿唇边。
叶衿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明显压抑着情绪的脸,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季应白果然很烦他,很厌恶处理他这个烂摊子。他顺从地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痛的喉咙,却丝毫温暖不了那颗沉入冰窟的心。
季应白看着他小口喝水,脆弱得像只刚出生的雏鸟,心里的憋闷感更重了。他笨拙地想做点什么,目光扫到叶衿露在被子外、扎着针的手背,因为输液而有些冰凉。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用自己的手掌去捂热它。
然而,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叶衿冰凉的手背——
叶衿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条件反射地、用尽全身力气缩回了手!动作之大,差点扯掉了输液针头!他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抗拒,如同受惊的小鹿,整个人都往床的另一侧蜷缩了一下,牵动了伤口,痛得他脸色煞白,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出声。
季应白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看着叶衿眼中那赤裸裸的恐惧,看着他对自己的触碰如此剧烈的排斥……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比昨夜淋的暴雨还要冷上千百倍。
时间仿佛凝固了。
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季应白缓缓地、僵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插进了裤兜里,紧紧握成了拳。他别开脸,不再看叶衿,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只有他自己知道,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指甲是如何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叶衿也蜷缩在被子里,呼吸急促,心脏狂跳。他懊悔自己的反应过激,怕又惹恼了季应白。他偷偷抬眼,只看到季应白冷硬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那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害怕。
病房里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单调而冰冷的声音。
一个满腹心事,痛苦悔恨却笨拙得不知如何表达;一个身心俱创,深陷误解与自卑的泥潭。巨大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比昨夜的血雨腥风更加难以跨越。
季应白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守护神,也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而叶衿则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仿佛想就此消失。
窗外的天色,彻底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未愈的伤痛和无尽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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