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听见没

夏宁死死盯着草稿纸上那团被墨水肆意晕染开的黑洞。耳尖处，礼炮轰鸣后的嗡嗡余响，如萦绕不散的幽魂，顽固地盘踞着，提醒着刚刚那场喧闹。

俞禾木从容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剥开那颗薄荷糖的包装纸。糖纸在他指尖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似有若无地撩拨着空气。

“你俩刚才演谍战片呢？”程唯猫着腰从前排探过头来，水杯里残留的柠檬片随着他的动作，在杯壁上晃荡出一圈圈不规则的光影。“教导主任的假发片都被气歪了，现在正满礼堂抓人顶替主持——听说原定的学姐逃课去追星了。”程唯压低声音，眼神里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

俞禾木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手指灵活地把糖纸折成一只鹤。那只纸鹤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翅膀尖精准地弹到程唯的额头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逃课追星？”

他轻笑一声，校服袖口不经意间滑下去半截，露出手腕上一串暗红色的绳结，神秘而又透着一丝不羁。“不如逃课去天台喂鸽子。”

夏宁握着钢笔的手微微发紧，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洞。这人说话总像在抛钩子，钓得人忍不住想咬饵。

他正琢磨着怎么接话，物理老师夹着教案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粉笔头精准地击中后排打瞌睡的同学：“上周的随堂测，有人把重力加速度写成9.8m/s³，是准备让苹果把牛顿砸进异次元？”

哄笑声中，夏宁望向旁边的人。他意识到，他们已经提前上课两周了，而这人今天才第一天上学。

恍惚中，夏宁感觉自己的课桌被轻轻顶了一下。俞禾木不知何时把两人的桌子拼成斜角，物理卷子像扇子似的铺在他面前。最后一题空白处，画着一只戴着眼镜、憨态可掬的卡通蜗牛，触角上还顶着句话：

【哥帅吗？一直看，借你三天课堂笔记，换道完整解题过程？】

少年的字刚劲中又带着些美感，透着股肆意的张扬。

夏宁的耳根“唰”地一下发热，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他明明记得今早把卷子折得方方正正，现在却像被猫爪子挠过似的皱成一团。刚要摸出修正带涂掉那只蜗牛，余光瞥见俞禾木正用两根手指抵着太阳穴，对他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嘴角挂着坏笑，眼神里满是促狭。

“第三排靠窗的同学！”物理老师不知何时踱到了过道上，锐利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向夏宁，“来说说这道题的正确思路。”

夏宁瞬间僵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投影屏上的电磁学应用题张牙舞爪，那些符号和公式仿佛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小怪兽。他昨晚明明复习到凌晨两点，此刻却连题干都读不连贯，大脑一片空白，嘴里嗫嚅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操。”夏宁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正当他准备硬着头皮胡诌时，忽然有张便签纸顺着桌缝滑过来。纸上用三种颜色的荧光笔清晰地标出解题步骤，思路一目了然，最下方还挂着行小字：

【费用：薄荷糖x1】

夏宁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便签纸边缘的锯齿，深吸一口气：“首先……建立三维坐标系。”他的声音有些发虚，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当带电粒子穿过磁场时，洛伦兹力不做功，所以速率保持不变……”随着讲述，他渐渐找回状态，声音也愈发流畅。

下课铃响时，夏宁的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衣衫黏在背上，说不出的难受。他转身想把便签纸拍回俞禾木桌上，却发现对方正枕着校服外套补眠。

晨光透过他并排的三枚耳钉，在课本扉页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他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某种沉睡的精密仪器。

“比我还骚？”夏宁小声嘟囔着，眼神里却不自觉地染上一丝笑意。

“别盯着看了，眼珠子要掉出来了。”程唯突然从椅背后冒出来，手里晃着两张皱巴巴的礼堂工作证，像挥舞着胜利的旗帜。“主任说要抓两个苦力去布置演讲台——恭喜你们中奖了。”

夏宁还没来得及反驳，俞禾木已经懒洋洋地支起身子。他随手把工作证塞进夏宁的笔袋，金属校牌撞上钢笔发出“叮”的轻响，清脆而悦耳。

“走吧同桌。”他拎起书包甩在肩头，胸针的银链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说不定能捡到主任的假发片当纪念品。”

礼堂后台，堆积着许久未曾挪动、蒙着厚厚灰尘的彩旗，在昏暗的光线里透着陈旧的气息，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夏宁微微踮起脚，伸长手臂去够高处的横幅，身体后仰间，突然听见布料细微的撕裂声响。他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抬头查看情况，俞禾木修长的手臂已迅速伸出，稳稳撑住他后仰的腰肢。

“第二次了。”俞禾木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夏宁的后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夏宁这才惊觉，俞禾木的另一只手正隔着略显宽松的校服，按在自己胸口处，掌心的纹路仿佛带着电流，透过布料清晰地传至他心间。

俞禾木似笑非笑地开口：“上午在数学办公室，你也是这样毛毛躁躁，差点撞翻老张的枸杞养生壶。”

刹那间，夏宁突然意识到，萦绕在身旁那草木混合着雪松的气息，沾染了汗水后，竟悄然化作了海盐般清新又独特的味道。慌乱与羞涩瞬间涌上心头，他手忙脚乱地跳下凳子，那横幅“哗啦”一声展开垂落，露出【欢迎新生】四个大字，只是“欢”字缺了最后一点，好似他此刻不完整又忐忑的心情。

“像不像你解题时的草稿？”

俞禾木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马克笔，动作优雅又自然地抬手，补上那个墨点。笔尖在横幅上流畅游走时，他腕间的红绳轻轻擦过夏宁的校徽，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压痕，仿佛也在夏宁的心间刻下了一抹难以言说的痕迹。

“总差最后一口气。”俞禾木说这话时，目光并未看向夏宁，而是低垂着，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紧接着，他在转身的瞬间，精准地把薄荷糖盒抛进某个角落。

礼堂穹顶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在俞禾木侧脸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收回马克笔时，指尖若有若无地蹭过夏宁的手背，激得对方触电般缩回手，险些碰倒叠成塔状的塑料椅。

"小心。"俞禾木单手撑住椅塔，金属耳钉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银芒。

“昨天数学组刚丢了三把椅子——老张现在看谁都像偷椅贼。"夏宁说道。

话音刚落，程唯突然从幕布后探出半个脑袋，手里举着个锈迹斑斑的麦克风：

"最新情报！食堂新出的麻辣香锅会喷火，七班班花被辣哭后强吻了校草！"他神神秘秘地晃了晃手机，"现在论坛赌局赔率已经涨到......"

"程唯！"教导主任的怒吼穿透幕布，假发片随着他气急败坏的动作危险地翘起一角，"让你贴的彩带全缠吊灯上了！"

俞禾木突然抓起夏宁的手腕，转身钻进幕布后的阴影里。潮湿的绒布擦过耳际时，夏宁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那人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衬衫，在他腕间烙下一圈看不见的印记。

"躲什么？"夏宁压低声音，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透过幕布缝隙，能看见主任正踮脚够那些纠缠成团的彩带，活像只愤怒的企鹅。

俞禾木松开手，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糖纸剥开的脆响在狭小空间里格外清晰：“上午他把我一个耳钉没收了，幸好我有备用的。"他忽然倾身靠近，薄荷气息拂过夏宁发烫的耳垂，"你说......我们该不该帮主任修修假发？"

夏宁的呼吸骤然停滞。那人胸前的银链垂下来，在他锁骨处轻轻晃动，链坠是枚精致的齿轮，正随着俞禾木低笑时的震颤缓缓旋转。他这才发现，对方右耳三枚耳钉中，最下方那枚刻着极小的π符号。

"你们两个！"幕布外传来主任的咆哮，"别以为躲着就能逃过值日！放学你们留下打扫卫生！"

俞禾木突然用指节敲了敲夏宁身后的墙壁。沉闷的回响中，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听见没？下次可以光明正大共处一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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