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消毒水味比往常更刺鼻。苏挽意数着走廊的台阶,这是她今天第七次经过这里。透过门缝,她看见陈骁正仰头吞下药片,喉结滚动时牵动脖颈的淤青,像片未褪的夜色。
"打算看到什么时候?"他突然开口,没回头。
苏挽意攥紧书包带挪进门。晨光里,陈骁的校服领子敞着,锁骨处的纱布渗着淡红。她注意到他左手缠着新绷带,指节关节全是破皮。
"你爸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变成笨拙的道歉:"对不起。"
陈骁嗤笑一声,抛给她个苹果:"林医生给的。"红艳艳的果实滚到苏挽意脚边,"要道歉就帮我写检讨,老徐罚我三千字。"
医务室隔帘后传来轻笑,穿白大褂的女人掀帘而出。苏挽意认出这是上次帮她处理伤口的校医,胸牌上写着「林深月」。
"又打架?"林医生瞥了眼陈骁的手,"这次理由?"
"野猫挠的。"陈骁漫不经心地转着铅笔,笔尖在检讨纸上戳出无数小洞,"三食堂后边新来了窝奶猫,有个傻逼往它们身上泼开水。"
林医生叹了口气,转向苏挽意:"帮我按住他。"她掀开陈骁的衣摆,腰侧有道十厘米长的伤口正在渗血,"昨晚不是让你来缝针吗?"
苏挽意的手按在陈骁温热的皮肤上,触到他紧绷的肌肉。酒精棉触碰伤口的瞬间,他闷哼一声,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她手背上。
"轻点..."她忍不住开口。
林医生动作顿住,忽然笑了:"你们这些小孩,一个比一个爱逞强。"她剪断缝合线,"陈骁,还记得你初一那年吗?翻墙出去给你妈买退烧药,摔得腿骨都露出来了也不哭。"
陈骁的睫毛颤了颤:"陈年旧事提它干嘛。"
"你妈走的那天..."林医生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来找过我。"
铅笔"咔"地折断。陈骁猛地抬头,眼中翻涌着苏挽意从未见过的情绪:"你说什么?"
林医生从档案柜底层取出个铁盒,推到他面前:"她留了这个给你。"铁盒打开是块老式怀表,表盖内侧刻着「给十五岁的小骁」——今年他正好十五岁。
怀表的秒针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陈骁攥着怀表的手指泛白,像是要捏碎那段被尘封的时光。苏挽意看见表链上缀着朵铜制向日葵,花瓣已经磨损得模糊不清。
"她让我等三年再给你。"林医生收拾着器械,"说等你不再恨她的时候。"
窗外传来早操的广播声,陈骁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他抓起书包往外走,到门口又停住:"...她还说什么?"
"说她在种满向日葵的地方等你。"
陈骁的背影晃了晃,摔门而去。苏挽意追到楼梯口,看见他蹲在第十二级台阶上抽烟,烟雾缠绕着他发抖的手指。
"十二岁那年,"他忽然开口,"我妈就是从这级台阶摔下去的。"烟灰簌簌落在台阶缝隙里,"那天我考了年级第一,想给她惊喜。"
苏挽意挨着他坐下,闻到他身上混着血腥味的薄荷烟味。晨光穿透楼梯间的玻璃窗,在他们脚下投出交错的阴影。
"我爸抄起酱油瓶砸她,她躲的时候踩空..."陈骁扯了扯嘴角,"救护车来得太晚,孩子没保住——我本该有个妹妹。"
苏挽意的手无意识抚上小腹,那里有父亲用皮带抽出的旧伤。她忽然明白陈骁总穿长袖的原因——那些伤痕是他们共同的胎记。
"怀表是我妈嫁妆。"陈骁摩挲着表盖,"她说过要传给妹妹。"他突然把怀表塞给苏挽意,"送你。"
铜制的向日葵硌得她掌心发疼:"这太贵重..."
"不要就扔了。"陈骁站起来,踩灭烟头,"反正没人要的东西。"
楼梯间陷入沉默。苏挽意轻轻打开表盖,泛黄的相片夹层里藏着张残缺的全家福。穿着碎花裙的女人抱着婴儿微笑,身后是望不到边的向日葵花田。照片被撕掉的部分,隐约可见男人皮鞋的边角。
"你母亲...还活着?"
"谁知道。"陈骁仰头望着积灰的顶灯,"可能死在哪个角落,也可能正躺在向日葵地里看云——她说人死后会变成风,吹过所有未抵达的远方。"
上课铃惊飞窗外麻雀。陈骁突然拽起苏挽意的手腕:"翘课吗?"
他们翻过体育馆后的矮墙时,苏挽意白球鞋沾上了泥。陈骁带她钻进废弃的美术教室,画架上蒙着发黄的白布,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这是...秘密基地?"苏挽意拂去钢琴凳上的灰尘。
陈骁掀开角落的画布,露出满墙的速写。无数张向日葵在发霉的墙纸上绽放,有些被雨水洇晕,有些被烟头烫出黑洞,像场惨烈的花期。
"我妈教的。"他用炭笔在墙上添了朵新的,"她说向日葵会跟着太阳转,但没人知道夜晚它们是怎么熬过去的。"
苏挽意指尖抚过花瓣的轮廓:"就像我们。"
陈骁的笔尖顿了顿,在向日葵旁画了颗小小的星球:"这是B612。"他声音低下来,"小王子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那天...应该也很疼吧?"
阳光从破窗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划出金色的河流。苏挽意忽然发现陈骁耳后有颗痣,藏在发际线边缘,像粒迷路的星星。
"你上次问为什么不逃。"陈骁突然说,"现在我改主意了。"他在星球旁画了列火车,"等存够钱,带你去看真正的向日葵海。"
苏挽意的眼泪砸在画满涂鸦的地面。她想起母亲留下的火车票,想起父亲酒瓶上的裂痕,想起所有未能说出口的"救我"。此刻陈骁笔下的火车正呼啸着撞破墙壁,载着两个破碎的灵魂驶向未知的黎明。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撕裂寂静。陈骁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骤变。他冲到窗边压低声音:"...确定是她?...好,我马上到。"
苏挽意从未见过他如此慌乱的模样。陈骁抓起外套,又折返回来往她手里塞了把钥匙:"美术教室的,别告诉任何人。"他翻出窗户时回头喊了句:"放学等我!"
夕阳把画墙上的向日葵染成血色。苏挽意摩挲着铜制怀表,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数字「38.9072° N, 121.5939° E」。当她用手机输入这串坐标时,地图显示的位置让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离城两百公里的海边悬崖,新闻里说上周有辆轿车在那里坠毁,打捞起的女尸右手戴着向日葵形状的戒指。
苏挽意数着台阶说:“再走十二步就到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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