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意数着石膏上的裂纹,第三十七条裂缝延伸到向日葵涂鸦的花心时,前桌的林小夏突然转身将一摞作业本砸在她的课桌上。镶着水钻的指甲刮过石膏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像是钝刀划过玻璃。晨光从教室后窗斜斜地切进来,将林小夏新染的奶茶色卷发镀上一层金边,发梢的香水味混着早餐的煎饼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
“瘸腿天鹅还知道回来啊?”林小夏的声音像掺了蜜的毒药,指尖敲了敲苏挽意左手石膏上被刮花的蓝色花瓣,“听说你爸昨天在教务处跪了半小时,求着老徐给你换座位?”她突然俯身凑近,耳坠上的碎钻晃得人睁不开眼,“可惜没人愿意和你坐,扫把星。”
教室里翻书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苏挽意盯着石膏上那道裂痕——上周陈骁蹲在医务室地上给她画这朵向日葵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铅笔尖在石膏上沙沙作响,说“画朵花就不疼了”。此刻那道裂痕正从花心蜿蜒到皮肤边缘,像条丑陋的蜈蚣,蛰伏在脆弱的石膏壳下。
“关你屁事。”后门传来熟悉的沙哑嗓音。陈骁拎着便利店塑料袋挤进座位,冰镇柠檬茶在苏挽意桌上凝出一圈水珠,瓶身的水汽顺着桌角淌成细细的溪流。他校服领口敞着,锁骨处贴着的新纱布渗出淡黄色药渍,是三天前替她挡住开水管飞溅的热水时烫伤的。林小夏的香水瓶被撞翻在地,浓烈的花果香瞬间淹没了整个后排,几个女生捂着鼻子咳嗽起来。
老徐的粉笔头精准砸在陈骁额头,粉笔灰簌簌落在苏挽意的数学卷上,盖住了昨天被泪水晕开的红叉。“某些人注意影响!”班主任的怒吼震得黑板槽里的粉笔灰簌簌飘落,“男女同学要保持适当距离,新校规第七条贴在公告栏三天了,眼瞎吗?”
苏挽意低头摩挲石膏边缘,那里藏着陈骁用美工刀刻的迷你向日葵。三天前的雨夜,父亲用皮带抽断她左手桡骨时,她蜷缩在浴室冰凉的瓷砖上,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给陈骁发信息。他翻窗进来时带着园艺剪,剪开她黏在伤口的睡衣布料,血渍在月色里开成暗红的花。此刻那道伤口在石膏下隐隐发痒,像是有什么要破茧而出。
午休铃响时,苏挽意躲进医务室最里侧的隔间。消毒水混着苦橙香薰的味道钻进鼻腔,她解开石膏透气,发现皮肤上结着淡黄的药痂,像干涸的琥珀。窗外的梧桐树在风里沙沙作响,树影投在纱布帘上,突然被一道人影搅碎。
“又在虐待自己?”陈骁掀开帘子钻进来,校服下摆沾着墙灰,手里攥着根蔫巴巴的向日葵。花盘低垂着,边缘卷曲发黑,像是被人踩踏过。“园艺社抢的。”他把花茎插进喝剩的矿泉水瓶,瓶底沉着几枚生锈的硬币,“等会去天台晒晒太阳,这玩意见光就活。”
苏挽意数着他手背上的新伤,第七道结痂边缘泛着粉红。上周替她挡开水房飞溅的热水时,他就是这样满不在乎地把烫红的手往裤子上蹭,说便利店冰柜能镇痛。此刻他的指尖正在她石膏上画圈,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离家那晚,雨水顺着窗缝滴在额头的凉意。
“叶老师找过我。”她突然开口,感觉到陈骁的手指僵在石膏边缘。那个新来的心理教师总戴着银杏叶胸针,办公室永远飘着若有似无的苦橙香,像是要把所有秘密都腌入味。铅笔芯“啪”地折断,在纱布上滚出老远。
陈骁的喉结动了动:“她给你吃糖了?还是给你看那些该死的心理测试题?”他扯开领口的纽扣,脖颈暴起的青筋像困兽挣断的铁链。苏挽意从书包夹层摸出张泛黄的照片,十五岁的少女在琴房练琴,窗台上摆着向日葵盆栽,阳光把琴谱烤得卷边——照片背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1999年市中学生文艺汇演留念”。
矿泉水瓶突然被打翻,蔫掉的向日葵摔在瓷砖上。陈骁夺过照片撕成两半,碎片像垂死的白鸽飘落在地。“她是不是跟你说我妈是疯子?说我遗传了精神病?”他手腕内侧的旧疤在颤抖,那是苏挽意第一次发现他也会疼——那道月牙形的烫伤疤,是他父亲用烟头烙下的“认错标记”。
暴雨在放学时分准时落下,砸在锈蚀的消防梯上叮咚作响。苏挽意抱着被雨打湿的向日葵躲进器材室,花茎上的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林小夏的高跟鞋声混着雷鸣逼近,手机闪光灯照亮她扭曲的笑脸:“教务处查监控呢,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现上周陈骁偷药?”
跳马箱被撞翻的巨响惊飞窗外的麻雀。苏挽意护腕里掉出半板止痛药,锡纸包装在积水里浮沉。林小夏的尖笑声引来了巡查老师的手电筒光柱,陈骁翻窗而入的身影在白光中像扑火的蛾。他拽着她的手腕钻进消防通道时,雨水正从生锈的管道滴落,在石膏上敲出凌乱的鼓点。
“她说的药...”苏挽意喘息着按住抽筋的小腿。陈骁突然掀开校服下摆,腰间缠着的绷带渗出新鲜血迹:“上周替吴叔搬货摔的,医务室不给开止疼片。”他掏出便利店的工作牌,塑封膜里夹着两张去日光屿的车票,终点站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像褪色的梦。
天台蓄水池在暴雨中泛起涟漪。陈骁把残破的向日葵插进水泥裂缝,花瓣被打得七零八落,金色碎屑粘在苏挽意睫毛上。“候鸟南飞前要储存够热量。”他突然捧住她的脸,掌心有货箱磨出的茧,“等你看完真正的花海,我就告诉你所有秘密。”
教导主任的呵斥声穿透雨幕。苏挽意数着陈骁睫毛上的雨珠,第七颗坠落在她石膏的裂缝里。他的校服外套带着隔夜的泡面味,却比任何香薰都让她安心。当手电筒光柱扫过来时,她突然踮脚吻了他嘴角的淤青——那是三天前替她挡父亲酒瓶留下的齿痕。
暴雨中的校园正在缩小成模糊的背景。苏挽意摸到陈骁裤兜里的老式随身听,磁带转动声混着雨声,隐约传来《梦中的婚礼》的变调旋律。他们在蓄水池后蜷缩到天亮,直到晨光染红湿透的校服,像两株依偎着等待日出的向日葵。
早读铃响时,叶南星在公告栏贴上新的心理讲座通知。林小晨的座位空着,桌洞深处藏着被碾碎的银项链。苏挽意把晒干的车票碎片夹进生物书,在“候鸟迁徙”的章节旁画了颗歪扭的心。陈骁的罚抄本堆成小山,每页边角都画着不同角度的向日葵,最后一页写着“飞走前记得给绿萝浇水”。
午后的阳光把石膏晒得发烫。苏挽意用美工刀悄悄刻下第38道裂痕时,陈骁正在走廊擦洗墙面。他抹去“飞走吧”的刻字,却在砖缝里塞进颗向日葵种子。当教导主任的脚步声远去时,他们隔着窗户相视而笑,两只戴着廉价电子表的手腕在阳光下闪着同样的微光——表盘上的向日葵贴纸已经卷边,却依然固执地朝着太阳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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