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药与向日葵

雨丝斜斜地划过教室玻璃，在苏挽意的数学试卷上织出细密的水网。她数着试卷边缘被橡皮擦破的小洞，第三十二个孔洞正好对应最后一道错题的序号。前桌林小夏突然转身，镶着水钻的指甲敲在石膏拆除后苍白的手腕上，那里还留着淡粉色的环形疤痕。

“瘸腿天鹅痊愈了？”林小夏的香水味混着新拆封的指甲油味道刺入鼻腔，“听说你爸昨晚又在教务处发疯，举着皮带要抽教导主任？”她故意提高音量，后排几个男生发出嗤笑。苏挽意盯着手腕内侧的电子表，表带边缘有陈骁用红笔画的迷你向日葵，花瓣被汗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陈骁的篮球砸在后门框上，震得铁质储物柜嗡嗡作响。他甩着湿漉漉的刘海晃进来，运动鞋在积水里踩出凌乱的涟漪，裤脚沾着天台的青苔和红油漆——那是上周替园艺社刷栅栏留下的。“喂猫侠今天没带伞？”他随手把便利店塑料袋扔在苏挽意桌上，三明治包装袋上凝着水珠，“过期两小时，毒不死你。”

林小夏的珍珠耳钉突然滚落在地。她弯腰去捡时，陈骁的篮球精准地擦过她头顶，在墙面反弹出闷响。“手滑。”他扯开黏在锁骨的纱布，露出尚未愈合的烫伤，那是三天前替苏挽意挡住飞溅的热汤留下的。消毒水味混着雨水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苏挽意数着他睫毛上凝结的水珠，第七颗坠落在她手背的疤痕上。

医务室的百叶窗漏进破碎的光斑。陈骁熟稔地翻出碘伏和棉签，塑料瓶身上的生产日期是三年前——正是他母亲失踪的时间。苏挽意盯着他手腕内侧的月牙形疤痕，那是十二岁时被父亲用烟头烫的认错标记。此刻他的手指正在她新结痂的擦伤处游走，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离家那晚，雨水顺着窗缝滴在额头的寒意。

“叶老师找过你？”陈骁突然开口，棉签重重按在伤口边缘。苏挽意疼得缩回腿，石膏拆除后的皮肤在阴雨天泛着病态的青白。她从书包夹层摸出个药瓶，锡纸包装上的向日葵标志被指甲掐出凹痕——这是叶南星昨天塞给她的“特效止痛药”。

陈骁夺过药瓶对着光线端详，瞳孔在褐色玻璃的折射下变成琥珀色。“氟西汀。”他冷笑，腕骨凸起的弧度像把未出鞘的刀，“老妖婆就喜欢用糖衣炮弹。”药片被碾碎在窗台，粉末混着雨水流进绿萝盆里，蔫黄的叶子突然抽搐般抖了抖。

午后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他们蜷在天台蓄水池后的狭缝里，陈骁的校服外套带着隔夜的泡面味。苏挽意数着蓄水池铁皮被雨点击打的频率，发现与陈骁腕表的滴答声完美重合。他突然掏出个酸奶盒，蔫巴巴的向日葵幼苗蜷缩在湿润的纸巾里，根须沾着天台砖缝的苔藓。

“最后一株。”他掰开苏挽意攥紧的拳头，把酸奶盒塞进她掌心，“等开花就带你去看海。”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锁骨处的烫伤疤上汇成细流。苏挽意想起上周替他换药时，这道伤痕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条搁浅的银河。

林小夏的尖笑声穿透雨幕。她举着手机冲上天台，屏幕上是教务处监控的截图——昨夜陈骁翻窗进入医务室的模糊身影。“小偷！杀人犯！”她的珍珠项链在奔跑中崩裂，珠子滚进蓄水池的裂缝。陈骁的篮球突然从角落弹起，污水泼洒在她崭新的小皮鞋上时，他正用美工刀在墙面刻下新的向日葵，粉笔灰簌簌落在苏挽意发间。

“监控硬盘昨天烧了。”他转着刀片，寒光在雨水中划出银弧，“需要我教你怎么修吗？”林小夏踉跄后退的身影倒映在积水里，像只折翼的蝶。苏挽意摸到书包里被碾碎的车票残片，终点站“日光屿”的墨迹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像他们始终无法抵达的明天。

深夜的便利店仓库飘着膨化食品的油脂味。陈骁用酒精灯烘烤潮湿的车票，苏挽意把止痛药片碾成粉末混在泡面汤里。窗外霓虹灯牌将他们的影子投在货架上，两株依偎的向日葵在零食包装袋间轻轻摇晃。他突然握住她缠着纱布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棉纱灼烧皮肤：“等幼苗开花…”

警报器的红光骤然划破黑暗。他们撞翻货架逃向消防通道时，苏挽意怀里的酸奶盒摔裂在地。泥土沾满校服下摆，那株蔫掉的向日葵躺在碎玻璃中，嫩芽指向通风口漏进的月光。陈骁的手背在翻窗时被划破，血珠滴在苏挽意锁骨，像颗朱砂痣。

在教务处刺目的白炽灯下，苏挽意数着手腕上第四十九道旧伤。叶南星的银杏叶胸针在桌面折射出冷光，她说：“候鸟终会回到原点。”监控视频里，陈骁砸开医务室药柜的身影被慢放成默剧，货架上的向日葵标本在镜头里泛着诡异的金芒。苏挽意突然发现标本叶片上有暗褐色斑点——和她父亲醉酒后摔碎的葡萄酒渍一模一样。

天台的锁链在暴雨中锈蚀断裂。陈骁刻在墙面的“飞走吧”三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斑驳难辨，那株袖珍向日葵在狂风里折断了茎秆。苏挽意跪在地上捡拾花瓣时，陈骁正把最后的止痛药片塞进她手心。警用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雨幕时，她突然吻了他嘴角的血迹——咸涩的味道混着雨水，像海风提前送来的告别。

在看守所泛黄的墙壁上，苏挽意用指甲刻下第三十三朵向日葵。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恍惚间她看见陈骁站在日光屿的花田里，手里捧着开花的酸奶盒。铁窗外的初雪悄然落下，一粒雪籽落在她睫毛上融成水珠，像那个暴雨夜未流尽的泪。而便利店仓库的货架深处，被遗忘的向日葵种子正在膨化食品袋间悄然发芽，朝着通风口漏进的微光伸出嫩绿的触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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