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陈骁按下快门的瞬间,苏挽意下意识抬手挡住脸。天台的风掀起她校服衣角,后腰处被父亲皮带抽出的淤青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喂猫侠,你见过向日葵背对太阳吗?”陈骁摆弄着二手宾得相机,镜头折射的光斑在他睫毛上跳跃。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黑T恤,领口露出半截红绳——那是上周苏挽意用美术课剩下的毛线编的。
苏挽意蹲下身给流浪猫倒猫粮,手腕上的电子表发出整点报时。这是陈骁送她的生日礼物,表盘边缘用修正液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物理老师说植物都有趋光性。”她轻轻挠着橘猫的下巴,“就像...”
“就像你总往阴影里躲?”陈骁突然蹲在她面前,相机挂绳扫过她膝盖的旧伤。取景框里映出她仓皇垂下的睫毛,他按下快门时说了句:“但是镜头看得见光。”
相纸从拍立得里缓缓吐出,陈骁突然用袖子捂住。苏挽意伸手去抢,被他用篮球抵住额头:“等显影。”少年身上带着天台的阳光味道,混合着便利店的柠檬洗手液气息。她数着他T恤上脱线的破洞,第五个洞边缘染着蓝墨水——是昨天替她挡下林小夏泼来的颜料时溅到的。
“陈骁!教务处找你!”楼下传来班长的喊声。陈骁把相纸塞进她书包夹层,指尖擦过她手腕内侧的疤痕:“要是老徐问起上周女厕所的涂鸦...”
“我说是林小夏画的。”苏挽意攥紧书包带,想起那幅用姨妈巾血画的向日葵。当时陈骁把她护在身后,红色颜料顺着他的校服滴在地砖上,像盛开的曼珠沙华。
教务处的空调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苏挽意贴着磨砂玻璃偷听,老徐的怒吼断断续续传来:“...三番五次违纪...这次必须请家长...”
“我家长?”陈骁的声音带着笑意,“您要殡仪馆电话还是精神病院地址?”
苏挽意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上周在陈骁家看到的相框,全家福被人用红笔划得面目全非,只有他母亲胸口的向日葵胸针还闪着微光。相框背面用铅笔写着:「妈妈变成星星了」。
“又在偷听?”叶南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新任心理老师今天换了枚银杏叶胸针,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冷光,“想知道他的秘密吗?”她晃了晃手中的档案袋,1999年的文艺汇演节目单从边缘滑出半截。
苏挽意转身想跑,却被叶南星按住肩膀。女人的香水味让她想起父亲酒柜里打翻的威士忌:“上周四晚上九点,陈骁为什么翻墙去旧实验楼?你真的相信他说是去喂野猫?”
暗房的红灯突然在脑海中亮起。苏挽意想起那晚冲洗的照片里,陈骁的白衬衫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当时他说是番茄酱,现在那些污渍在记忆里晕染成狰狞的形状。
“你们在找我?”陈骁的声音插进来。他斜倚在走廊栏杆上,手里转着篮球,校服下摆不知何时撕开道口子。叶南星后退半步,档案袋里的照片撒了一地——全是陈骁母亲年轻时在音乐教室弹琴的画面。
林小夏的尖笑从楼梯口传来:“杀人犯的儿子还敢威胁老师?”她新做的美甲在照片上划出裂痕,“昨天我看到他在化学仓库偷硝酸铵,是不是要自制炸弹啊?”
陈骁突然把篮球砸向消防栓。刺耳的警报声里,他拽着苏挽意冲进美术教室,反手将颜料架推倒在门前。钴蓝色在磨砂玻璃上流淌,像夜色吞没了最后一丝月光。
“听着。”陈骁喘着气打开储物柜,掏出一沓车票存根,“下个月初七最早班车,我姑妈在日光屿开民宿。”他沾着颜料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圈,“那里有全年盛开的向日葵田。”
苏挽意摸到书包里硬质的相纸,显影完成的照片上,她站在逆光中的轮廓竟与陈骁母亲有七分相似。窗外传来保安的脚步声,陈骁突然把她推进画架后的暗格:“数到一百再出来。”
透过木板的缝隙,她看见林小夏带着教务处主任破门而入。陈骁懒洋洋地举起双手,任他们搜走他裤兜里的美工刀——那是她生日时送他的,刀柄刻着小小的向日葵。
“上周旧实验楼的监控拍到你了。”主任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快意,“解释下为什么半夜去化学实验室?”
陈骁歪头笑了:“给流浪猫做绝育啊,您不知道猫薄荷要配氯化钠?”他晃了晃手机,“需要我给动物保护协会打电话吗?”
苏挽意突然想起上周捡到的实验记录本。陈骁的字迹密密麻麻填满空白处,在"苯丙胺类化合物"的化学式旁画着卡通向日葵。当时他说是在预习有机化学,现在那些分子结构在记忆里扭曲成狰狞的爪牙。
夜色降临时,苏挽意在天台找到正在抽烟的陈骁。他脚边堆着七个酸奶盒,蔫掉的向日葵幼苗在风中瑟瑟发抖。
“叶南星是我妈的同学。”他突然开口,烟头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当年就是她把我妈弹错的琴谱交给评委组。”他扯开衣领,锁骨下的烫伤疤在月光下像只流泪的眼睛,“这个疤痕,是听到退赛通知时我爸用烟头烫的。”
苏挽意把显影好的照片递过去。逆光中的少女站在天台边缘,身后是铺天盖地的火烧云。陈骁突然用烟头在照片边缘烫了个洞:“你看,乌云背后有光。”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旧实验楼方向腾起浓烟,隐约可见火光中飞舞的纸页——是陈骁母亲当年的琴谱。苏挽意想起他白衬衫上的污渍,突然明白了什么。
“明天老徐要给我停课处分。”陈骁把相机塞进她怀里,“帮我拍够一千张向日葵。”他转身时,后颈的皮肤被月光照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风里。
暗房的红灯亮了一整夜。苏挽意在显影液里看到无数重叠的影像:陈骁母亲在火光中弹琴的背影,叶南星胸针上的银杏叶,林小夏摔碎的香水瓶。最后一张照片浮现时,她终于哭出声——画面里陈骁对着镜头比耶,身后的黑板上写着「苏挽意要天天开心」。
晨光染红苗圃的幼苗时,教务处贴出公告:陈骁因多次违纪被勒令停课。苏挽意抱着相机跑到天台,发现所有酸奶盒都不见了,只剩水泥地上用红漆画着的巨大向日葵,花瓣指向火车站的方向。
在开往日光屿的早班车上,苏挽意翻开相机储存卡。第一千张照片是空荡的天台,晨雾中隐约可见两个依偎的身影。陈骁的字迹浮现在取景框边缘:「逆光的方向,就是太阳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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