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纱裹住校园,苏挽意蹲在操场边的灌木丛后,指尖摩挲着石板上的刻痕——那是陈骁用螺丝刀刻的向日葵,花瓣边缘还沾着前夜的露水。第七只蚂蚁顺着叶脉爬过时,身后传来塑料袋窸窣的声响。陈骁把温热的豆浆塞进她掌心,袖口蹭着黑乎乎的机油,整个人像刚从摩托车修理铺钻出来。
“车票。”他压低嗓音,从裤兜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片。终点站“日光屿”的铅字被汗水浸得模糊,像被雨水打湿的墨迹。
苏挽意盯着他虎口结痂的伤口,那是三天前替她挡住父亲摔来的酒瓶时留下的。“被教务处抓到怎么办?”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晨风揉碎。
“就说去市图书馆备战月考。”陈骁撕开豆浆吸管的塑料包装,碎屑在阳光下翻飞如蝶翼,“老徐办公室的假条我盖了学生会章。”他忽然抓起她的手,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掌心——是把贴着向日葵贴纸的钥匙,“2046号储物柜最底层,我塞了面包和橘子。”
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刺破寂静。陈骁突然拽起她的手腕翻过围墙,苏挽意的校服勾住铁网,撕开的裂口露出腰间未愈的淤青。陈骁的指尖擦过那片青紫,从书包里扯出件褪色的牛仔外套:“套上,车上空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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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汽车摇晃着驶出城区时,苏挽意数着陈骁校服上的破洞。右肩胛骨处的破洞边缘染着蓝墨水,是上周林小夏故意打翻颜料瓶的“杰作”。阳光透过车窗在他睫毛上跳跃,她忽然发现他耳后有道月牙形的淡白疤痕——像被什么利器轻轻划过的痕迹。
“疼吗?”她伸手想碰,又缩回指尖。
陈骁正往嘴里塞便利店买的饭团,米粒粘在嘴角:“五岁那年我爸摔酒瓶划的。”他含混地说着,忽然从裤兜摸出个铁皮盒,“真正的止痛药。”
盒子里躺着几粒裹着糖霜的山楂丸,塑料纸在阳光下泛着廉价的金光。“吴叔给的。”他捏起一粒塞进她嘴里,“比叶南星的氟西汀管用。”
酸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后排打毛线的老太太突然插话:“小情侣逃课啊?”织针碰撞声混着发动机轰鸣,陈骁耳尖泛红,把苏挽意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装睡。”
车厢地板上滚着几个空矿泉水瓶,随颠簸跳起笨拙的舞。苏挽意数着陈骁的心跳,闻到他衣领上混合着机油和洗衣粉的气息。某个急转弯时,他的手护住她撞向车窗的额头,掌心的茧蹭过皮肤,粗糙得像晒干的向日葵茎秆。
“为什么是日光屿?”她对着车窗呵气,在雾气上画向日葵。
“我妈日记里写的。”陈骁的呼吸扫过她发顶,“她说站在花海中央喊话,会有千万朵向日葵当回音壁。”他的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补完花瓣,“像全世界都在回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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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斜时,陈骁突然捂住她的眼睛。柴油味混着青草气息扑面而来,苏挽意的帆布鞋陷进松软的泥土,耳畔炸开山雀的啁啾。
“睁眼。”
金色的浪涌到天际。千万株向日葵昂着头,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彩虹,风过时花盘轻轻摇摆,像是朝着某个方向虔诚行礼。苏挽意的校服被风吹得鼓胀,手腕上的电子表突然震动——陈骁送她的生日礼物,表带内侧用荧光笔写着:「现在是向日葵时间」。
“试试。”陈骁突然对着花海大喊,“苏岳山是王八蛋——”
回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的“王八蛋”在花田间碰撞,惊起一群白鹭。苏挽意笑出眼泪,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拢成喇叭:“林小夏的香水像烂苹果!”
暮色渐浓时,他们躺在田埂上。陈骁的校服铺在身下,蹭脏了苏挽意的马尾,却散发着阳光晒透棉花的暖香。“看北斗七星,”他指着渐次亮起的星辰,“像不像洒了的白糖?”
苏挽意侧过头,发现陈骁在嚼最后那颗山楂丸。糖衣碎裂的声响,比任何心理医生的催眠曲都令人安心。他的喉结随着吞咽滚动,锁骨下的旧伤疤在暮色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你妈……后来找到那片花海了吗?”
陈骁突然坐起身,从书包里摸出本烧焦边的日记。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向日葵花瓣,稚嫩的笔迹写着:「今天小骁问我,为什么向日葵总是朝着太阳?我说,因为它们心里有光,再黑的夜也等得到黎明」。
返程的末班车上,苏挽意靠着陈骁的肩膀打盹。他的T恤领口沾着花粉,混合摩托机油的奇异香气,让她想起母亲离家前晾在阳台的碎花床单。窗外掠过成片的萤火虫,幽绿光点与星空连成银河。
“醒醒。”陈骁捏她的耳垂,掏出二手相机。取景框里的光斑跳动如心跳,他按下快门时,萤火虫的光迹恰好绕成爱心的形状。“我妈说,萤火虫是迷路的星星。”他在相纸背面用红笔写道:「第1024次日落收藏」。
苏挽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要是被退学……”
“就去南方打工。”陈骁把晒暖的橘子剥开,酸甜气息弥漫在车厢,“我修摩托车,你当园艺师,在租的房子阳台种满向日葵。”
后排老太太的毛线球滚到脚边。陈骁弯腰去捡时,苏挽意看见他后颈的纹身——串模糊的数字,像是经纬度坐标。她突然想起叶南星办公室的地球仪,某个被反复摩挲的位置也闪着同样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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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回学校围墙时,月光正照着2046号储物柜。陈骁变魔术般从柜底掏出一罐蜂蜜,玻璃瓶上贴着歪扭的字条:「吴叔家自产的,比氟西汀甜」。
“明天林小夏告状怎么办?”苏挽意舔着沾蜜的指尖,声音黏糊糊的。
陈骁正往酸奶盒移植偷摘的向日葵花苞,闻言把铲子塞给她:“就说我们私奔未遂。”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腕表秒针指向数字七,“等二十岁,坐火车去最远的城市。”
晨雾漫进走廊时,苏挽意发现储物柜里多了张车票存根。陈骁在背面补了行小字:「下次去看冬天的向日葵——听说根扎得越深,春天开得越疯」。她把存根夹进生物课本,在“植物向光性”的章节旁画了颗歪扭的心。
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林小夏尖锐的笑声刺破走廊:“哟,私奔英雄回来了?”她新涂的指甲油像凝固的血,指尖戳着陈骁的后背,“教导主任让你去洗全校马桶!”
苏挽意突然举起相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林小夏扭曲的表情永远定格在胶片上。“这张叫《杀虫剂成精》。”她晃着相纸微笑,余光瞥见陈骁藏在背后的手——正对着林小夏比中指,指尖沾着向日葵花粉,在晨光中金灿灿的像碎落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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