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色银河

**15 锈色银河**（4500字完整版）

天台铁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陈骁用铁丝撬开的锁孔还留着新鲜刮痕。苏挽意数到第七级台阶时右膝突然一软，昨晚被父亲踹中的地方泛着淤青，像团化不开的墨。

"慢点。"陈骁转身时书包带勾住了消防栓，哗啦啦撒出半包瓜子壳——那是他上周在生物实验室顺来的向日葵种子，"张老头说流星雨要等到凌晨一点，我们有的是时间..."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苏挽意正盯着自己袖口，那里沾着星点褐红。三天前翻学校围墙时，防盗网上的铁刺在他小臂划出七道血痕，恰如北斗七星的排列。

"气象社的观测报告。"他迅速卷起袖子，露出里面层层缠绕的纱布，"说今晚每小时能有120颗流星，够你许愿许到舌头打结。"

苏挽意没接话。她的目光越过陈骁肩膀，落在积水洼里晃动的月亮上。上周被按在浴室地砖上时，破碎的镜面也映着这样扭曲的月光，父亲酒气熏天的咆哮混着水管漏水的滴答声："抑郁症？我看你就是欠打！"

"喂。"陈骁突然用易拉罐冰她耳垂，"优等生逃夜自习就为了发呆？"

啤酒泡沫涌出来，沾湿了她校服第二颗纽扣——那里别着枚生锈的曲别针，是陈骁上次帮她固定撕烂的试卷时留下的。她小口啜饮着泛苦的液体，突然呛出眼泪："你明明知道...我早被取消晚自习资格了。"

陈骁的喉结动了动。他当然知道。自从苏挽意在期中考试作文里写下"我渴望变成一颗流星"，她就被教导处贴上了"不良影响"的标签。此刻他摸出个酸奶盒，里面蔫黄的向日葵苗在夜风里发抖："看，你儿子学会弯腰了。"

"活不过霜降的。"苏挽意用指甲刮着易拉罐拉环，"就像..."

"就像气象社那帮白痴预报今天有雨。"陈骁突然提高音量，盖过她后半句话。他变魔术似的从裤兜掏出袋跳跳糖，紫色包装袋上印着褪色的银河插图，"尝尝，张老头抽屉里顺的，过期三年了照样能炸穿天灵盖。"

糖粒在舌尖噼啪炸开时，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陈骁猛地拽过她手腕，医用胶带下未愈的刀伤被扯得生疼："快许愿！就说...就说希望陈骁明天洗厕所摔进拖把桶！"

苏挽意却看向他锁骨处的淤青。那是上周父亲用皮带抽她时，陈骁冲进来挡下的伤痕。此刻月光把那片青紫照得像枚褪色的吻痕，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你上周消失两天。"她突然伸手探进他袖口，扯出张被汗浸透的火车票，"漠河...这就是你说的'探路'？"

陈骁的睫毛颤了颤。票根上的日期是10月24日，她吞安眠药送洗胃的那天。他当时攥着病危通知书在火车站徘徊到凌晨，最终却买了罐黄色喷漆，在医院后墙涂了片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二十岁还有四年零三个月。"他掰开她紧握的拳头，往掌心放了颗锈迹斑斑的螺丝钉，"我查过了，K7041次列车全程32小时，硬座票价..."

"哐当！"

远处传来铁桶倒地的声响。两人同时绷直了背，直到听见野猫打架的嘶叫才松懈下来。苏挽意发现陈骁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摩挲左腕——那里有排烟头烫出的疤痕，是他母亲留下的"纪念品"。

"看！"陈骁突然扳过她的脸。流星群正从天幕倾泻而下，在他瞳孔里映出万千道转瞬即逝的光痕。苏挽意想起暗房里那些显影的照片，银盐颗粒也是这样在药液中浮沉。

"化学老师说，流星燃烧时..."她的声音轻得像药粉洒落，"钠是金色，钾是紫色，铜是..."

陈骁的吻突然落在她嘴角的淤血上。铁锈味在唇齿间漫开，混着他偷渡来的跳跳糖碎渣，竟酿出诡异的甜。苏挽意尝到他舌尖残留的啤酒苦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今早他肯定又咬破口腔溃疡了。

"这是铜的味道。"他退开半寸，鼻尖蹭到她结痂的耳骨，"32小时后，我们就能看见真正的..."

保安的手电光柱突然扫过水箱。陈骁一把将她推进阴影里，自己迎着光亮走去："张叔！我物理卷子被风吹上来了！"他故意踢翻空易拉罐，金属滚动声惊飞了栖息的麻雀。

苏挽意蜷缩在避雷针后，摸出藏在文胸里的药板。铝箔上七个小坑空了四个，比昨天又多吞了一粒。她想起医生说的"最大剂量"，嘴角扯出个惨淡的笑——这些白色小药片和父亲灌下去的白酒没什么不同，都是暂时麻痹神经的毒药。

"发什么呆？"陈骁回来时拎着半截拖把棍，警棍似的扛在肩上，"老张头说再看见我们上天台就..."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苏挽意正用曲别针在手臂上划字，血珠渗出皮肤排成"R.I.P"。月光把那道伤痕照得发蓝，像条微型银河。

"你他妈..."陈骁劈手夺过曲别针，却在看见她眼泪时僵住了。那些水珠滚过结痂的嘴角，落在生锈的铁板上发出轻微的"嗤"声。

"钠的焰色反应。"她指着自己映在积水里的脸，"是黄色对吧？就像..."就像药瓶里的帕罗西汀，就像父亲醉酒时充血的眼球，就像陈骁总偷来的那种柠檬味硬糖。

陈骁突然扯下校牌链子缠在她手腕上。金属棱角压着动脉，冰得她一个激灵："听着，等到了漠河..."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打磨铁锈，"我们要在铁轨旁种满向日葵。等火车经过时，花瓣会跟着气流飞起来..."

远处传来整点报时的钟声。流星雨最盛时，陈骁掏出摔裂屏的手机。镜头里他们头顶是倾泻的星瀑，身后东倒西歪的向日葵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笑一个。等二十岁逃去漠河时，这张照片能换..."

苏挽意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看见父亲举着皮带站在消防通道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长到覆盖整个天台。陈骁顺着她目光回头时，易拉罐从手中坠落，在铁板上滚出漫长的回声。

＊

凌晨三点的诊所，陈骁正用碘伏擦拭膝盖的伤口。翻墙逃跑时刮破的牛仔裤口袋里，漠河旅游手册露出半截。护士站的收音机在播报夜间新闻："...松花江下游发现无名女尸，手腕有向日葵纹身..."他猛地关掉收音机，却看见自己虎口处结痂的牙印——那是苏挽意昨晚咬的，当时她正梦见自己沉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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