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余温

钟楼的铜钟在第七下震颤时，许晚的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

钙化已经蔓延至肩颈，皮肤下凸起的骨刺在晨光中泛着死寂的灰白。她躺在控制室的地板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浑浊——每一次气流穿过肺部，都带出细碎的、珊瑚碎裂般的声响。

医学院的广播系统还在循环播放疏散通知，但音调扭曲得不成样子，像是被人为篡改过：

“所有……人员……立即……前往……地下……避难所……”

每一个停顿处都夹杂着电子杂音，仔细听能辨出是林夏的笑声。

许晚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摸索口袋，聂寒川的机械义眼残片已经停止了闪烁。那枚从方小雨胸腔取出的晶片却开始发烫，边缘融化后露出里面微型存储器的金属光泽。

她突然想起林夏最后的话——

“只要还有一个载体活着……”

医学院的地下避难所其实是废弃的基因库。

许晚跌跌撞撞推开气密门时，数百个培养舱的蓝光同时亮起。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同一个人——

十五岁的林夏。

她们闭着眼睛，茶色卷发在营养液中舒展，脖颈上的蝴蝶胎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舱体上的编号从NS-0001延续到NS-0203，最新的一批尚未激活，透明面罩上还凝结着水珠。

控制台屏幕突然自动开启。

“备用系统激活，剩余载体数量：203”

许晚的喉咙涌上血腥味。

她早该想到的——林夏怎么可能把全部意识只存放在一个地方？

角落里某个培养舱突然发出“滴”的提示音。许晚转身时，NS-0192号的眼皮正在颤动。防弹玻璃映出她自己的倒影：右半身已经石化，左眼布满血丝，嘴角残留着蓝色的组织液。

像一具正在苏醒的活尸。

记忆的闪回这次来得更加凶猛。

六岁的自己被按在手术台上，林夏用骨钻打开她的颅骨：“疼才能记住，记住才能活着。”

观察窗外，年幼的聂寒川的胸腔被植入机械装置，他的尖叫声隔着玻璃闷闷的

大火中，真正的林夏把晶片塞进她手里：“去找寒川……告诉他妈妈爱……”_

许晚的石化右臂突然崩裂，碎片扎进附近的培养舱。NS-0192号在液体中剧烈抽搐，茶色卷发里渗出蓝色的血。

控制台屏幕闪烁起来：

“载体损伤……记忆回溯系统启动……”

所有培养舱的液体同时沸腾。

全息投影在房间中央凝聚成形。

这次是二十岁的林夏，穿着染血的白大褂，站在某个实验室里。她的身后是正在燃烧的门，怀里抱着六岁的许晚。

“这是妈妈最后的礼物。”

影像里的林夏将注射器扎进小女孩的后颈，针管里是泛着珍珠光泽的液体。

“钙化细胞会保护你……永远……不要……”

画面突然扭曲，变成十五年前的医学院监控录像——

年幼的聂寒川站在燃烧的实验室外，机械义眼闪烁着红光。他的手里握着遥控器，拇指悬在某个红色按钮上。

门内的林夏突然抬头，对着摄像头说了最后一句话：

“按下它。”

录像戛然而止。

许晚的石化已经蔓延到左胸。

她能感觉到心脏正在变硬，每一次跳动都比前一次更吃力。控制台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

“记忆提取进度：91%……92%……”

NS-0192号突然睁开眼。

她的瞳孔是诡异的晶蓝色，说话时整个地下室的培养舱都在共振：

“你以为删除主程序就够了？”

许晚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掐住自己的脖子。

“这具身体里流的可是我的血。”

石化顺着脖颈向上攀爬，许晚的视野开始模糊。在最后的光亮里，她看见控制台下方露出半张烧焦的照片——

是钟楼控制室里缺失的那一角。

照片上，年幼的聂寒川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女孩。

茶色卷发。

蝴蝶胎记。

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许晚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向控制台。

她的石化左手砸在键盘上，碎片刺入主机的瞬间，整个地下室的灯光熄灭了。

只有培养舱的应急光源还亮着，把漂浮的林夏们照成幽蓝的鬼影。

NS-0192号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她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珊瑚状的骨骼。

许晚倒在地上，听见自己心跳越来越慢。

在永恒的黑暗降临前，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那掌心有机械的冰冷，也有人类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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