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侵蚀

【生生不息的希望是斩不断的，哪怕那绝望的锋芒多么锐利。但倘若看不见希望呢？】

  2号的声音在死寂的教堂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努力维持着思考的姿势，双手交叉在身前，像要锁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我…我有一个猜想。1号…有没有可能只是个弃子？一个…被同伴放弃的炮灰？”

  5号像溺水者抓到了浮木，猛地抬起头，暗淡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弃子？你快说！怎么讲？”

  2号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你们不觉得1号太……笨拙了吗？被4号几句话就诈出了实情。像他这样的表现，对凶手阵营来说，不是拖累是什么？而且…”他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凶手不是还能招募帮凶吗？我认为！1号那个聪明狡猾的同伴，可能早就嫌弃他了。干脆利用我们好人的手，除掉这个莽撞的拖油瓶！这样既能清除隐患，他自己还能再找个更稳妥的帮凶顶上。现在死了……六个，还剩我们八个。按规则，凶手加帮凶顶多两人，我们6对2，还有优势！”

  这番分析带着几分残酷的算计，却也并非全无道理。1号被戳穿时的惊慌失措、自乱阵脚，确实不像一个高明的、能玩转这场死亡游戏的杀手。他更像一枚冲动又易爆的棋子。

  8号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起一片细小的石砾滚动。“打断一下，”他的声音有些紧绷，带着一种压抑的焦躁，“我…我觉得11号死得不对劲，我得亲自去看看现场。”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他已转身冲出尚能遮蔽风雨的教堂门廊，瘦削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蒙蒙细雨的灰白背景里。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无人反对。或许这主动的调查能带来新的线索？众人心中升起一丝渺茫的期待。

  “那11号的密室……”5号转向2号，犹豫着追问，“密室手法…你有想法了吗？”

  2号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明显的挫败：“线索？还有什么线索？暴雨把什么都冲没了！现场又被我们撞得乱七八糟…完全没有头绪！”

  “那你觉得…谁是那个更狡猾的凶手？”5号不甘心地追问。

  2号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冰冷的砖缝：“从位置上…10号和12号离11号最近。他们合作下手最方便。10号的话…”他瞥了一眼不远处沉默的10号，“感觉有点城府，但如果是他动手，12号这个邻居可能已经被灭口了，没道理还活着…所以，我更倾向是12号。”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5号抿紧了嘴唇，眼神涣散地望向湿漉漉的地面，不再发问。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连绵的细雨中缓慢爬行。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雨势渐停，窗外的天色从铅灰转为暗淡的白，空气冰冷潮湿。教堂的破洞里再无雨滴落下，只有冷风灌入。

  8号依旧没有回来。

  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每个人的脚踝，迅速上升。

  “不能等了，”9号（晨宇曦）霍然起身，声音坚定，“去找8号。他可能出事了。”

  没人有异议。在这个被诅咒的地方，任何异常的寂静都指向不祥。

  大家怀着沉重的心情，沿着8号离开的方向，走向11号的房子。沉重的脚步踏在泥泞和残砖碎瓦上，发出黏腻或碎裂的声响。空气冰冷，弥漫着浓重的湿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味。

  越靠近厨房门口，那铁锈般的血腥味便越加浓烈刺鼻，如同实质般缠绕上来，扼住了他们的呼吸。

  厨房里一片狼藉。散落的杂物旁，8号仰面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水槽下方的橱柜。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双眼圆睁，瞳孔已然涣散，脸上凝固着一种混杂了震惊和绝望的表情。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脖颈上那深深插入的刀子！刀柄兀自颤抖着（或许是众人的视线错觉），刀刃几乎完全没入，只留下小部分冰冷的金属暴露在外，伤口流出的深红色血液早已浸透了他胸前的衣物，在地板上形成一大滩暗红粘稠的液体。一本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笔记本，被随意地、浸透血渍地扔在尸体旁边的地板上，沾血的页面翻开着。

  鼓励众人的9号神色凝重，没有犹豫，他跨过凝结的血泊，俯身小心翼翼捡起了那本血染的笔记。冰冷的触感混合着黏腻的血液，令人不适。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念出上面的字迹。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丧钟敲响在幸存者们的心头：

  “……我窥探到了真相……这场实验的本质……我们，所有人……都只是实验品……白鼠。” 9号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游戏没有赢家……活到最后……只会坠入更深的地狱……成为更痛苦的实验体……生不如死……永无止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呆滞的脸：

  “‘逃离这里’？是彻底的绝望。从踏入这里……我们就失去了……‘人’的资格……在他们眼中……”9号的声音变得极其压抑，几乎一字一顿地念出最后一句核心，“我们在他们眼中……‘只是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一页的署名，是血淋淋的“8号”两个字，仿佛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写就。

  “嗡——”人群里响起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泣，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而不稳的呼吸声。他们缺失的记忆、诡异的梦境、7号离奇的自杀以及那份相似的“实验体论”遗书……所有拼图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而冰冷的、无法挣脱的铁笼！

  凶手？不可能在白天动手！而刚才离开教堂的，只有8号一个人！

  这遗书的内容，这无声而惨烈的死亡现场……犹如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众人仅存的、关于“好人阵营规则对抗凶手”的幻想和脆弱的逻辑链条。8号的控诉，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最令人信服的死亡箴言——自杀就是唯一的解脱，而所谓的“赢家”，只会成为下一个实验台上的标本。

  现实赤裸裸地撕碎了所有伪装，将他们推入了无光的深渊。

  是选择立即结束这绝望的痛苦？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可能坠入更恐怖深渊的“活着”？

  尊严的死亡？或是毫无尊严、任人宰割的活体实验？

  巨大的冲突和恐惧撕裂着每个人的灵魂。求生是本能，求死却需要无法想象的勇气。他们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信念在绝对的压力下扭曲变形，求生的意志和冰冷的逻辑在脑中疯狂角力，尖叫着阻止他们将刀刺向自己脆弱的咽喉。

  “不…不要死……我…我不想死……”微弱而绝望的呓语不知从谁的口中溢出，如同濒死的喘息。

  “啊——！！！”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哭嚎猛地撕裂了死寂。12号像是被抽走了全身骨头，轰然跪倒在地！泪水混杂着鼻涕汹涌而下，他在巨大的绝望中彻底崩溃。

  “为什么是我？！！”他嘶吼着，拳头疯狂地、毫无章法地砸在冰冷粘血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指节迅速擦破渗血。“为什么是我啊！！！我老婆！我女儿小雯才上幼儿园……上周她才说想爸爸了，等回家给她买新画笔……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被丢进这个地狱？！我做了什么？！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卡车司机啊！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哪里错了？！！”

  他涕泗横流，声嘶力竭的控诉带着巨大的委屈和绝望：

  “我就想过个平凡日子……每天回家能看到家人……送女儿上学……给老婆过生日……就这么点要求……就这么难吗？！为什么连这点平凡都要被撕碎！这算什么游戏？！这他妈一点都不公平！不公平啊——！！”

  绝望的哭喊在冰冷的厨房空间里回荡、撞击，每一个字都像浸透苦水的针，狠狠扎进其他幸存者的心脏。教堂崩塌、警官惨死、同伴自杀……一连串的打击之下，这普通人对平凡生活的最后悲鸣，终于彻底击溃了所有人强撑的堤坝。

  没有回应。

  没有安慰。

  只有死寂般的沉默。

  有人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有人瘫软在地，眼神彻底失去焦距；有人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有人指甲深陷进掌心，留下血痕而不自知。

  这就是冰冷的现实。它没有童话里的魔法和奇迹，只有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与绝望碾压。它将“人性”踩在泥泞里，狞笑着宣告它对这群囚徒的绝对支配权。

  沉重的叹息和绝望的哭泣在充满血腥味的厨房里交织，如同死亡的挽歌。现实，这头冰冷的、无形的巨兽，终于用它最锐利的爪牙，彻底侵蚀了所有幸存者的精神堡垒。将一群寻求生路的挣扎者，推向了比死亡更深沉的绝望深渊。回头望去，来路已断，曾经安然的“平凡日子”，就像地平线尽头消逝的晚霞，再也无法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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