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样本…郑州……”张程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平板上那行断断续续、却如同淬毒匕首般刺入脑海的文字，然后又猛地转向身旁的郑州，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

郑州也看到了那几个字。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头皮炸开！他低头看向自己紧握金属管的手，骨节粗大，肌肉虬结，充满力量。样本？什么样本？难道下面那个正在刮墙的……是……

“滋啦……滋啦……”

那缓慢、滞涩、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再次从下方深邃的黑暗中传来。这一次，声音似乎更近了一些。仿佛那个发出声音的东西，正在沿着湿滑冰冷的阶梯，一步一步地……向上爬行。

“操！”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的暴怒瞬间冲垮了郑州仅存的理智。他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巨大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力量，不再犹豫，不再等待！他猛地将手电光柱死死锁定在阶梯深处，另一只手将锈迹斑斑的金属管横在胸前，如同持着战斧的狂战士，一步就踏上了向下延伸的、布满滑腻青苔的阶梯！

“管你是什么鬼东西！给老子滚出来！”他的咆哮声在狭窄的阶梯通道里轰然炸响，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狠狠撞向下方的黑暗。沉重的工装靴踩在湿滑的混凝土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死寂的空间里。

“郑州！等等！危险！”张程程被郑州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冲锋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但郑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阶梯的拐角，手电光柱剧烈晃动着向下探去，光斑在布满霉斑和水渍的墙壁上疯狂跳跃。

张程程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平板屏幕上那个代表信号源的刺眼光点疯狂闪烁，【高危！休眠舱活性维持失败！】的警告如同血红的烙印。他看了一眼那如同巨兽喉咙般向下吞噬光线的阶梯入口，又看了一眼手中疯狂报警的平板，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撕裂。林陌被拖走生死未卜，郑州又冲向了那个发出刮擦声的、极可能是“样本郑州”的恐怖存在……

他不能留在这里！他必须做点什么！

张程程猛地一咬牙，镜片后那双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决绝。他不再看那阶梯入口，而是猛地转身，背对着那片传来郑州怒吼和诡异刮擦声的黑暗深渊，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林陌被拖走的那个通道口——那个通往设备间的方向——狂奔而去！

皮鞋踩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好几次差点摔倒。碎裂的平板屏幕在奔跑中磕碰着身体，但他死死抱着它，像抱着最后的希望。设备间！那个07号柜的怪物把林陌拖去了设备间！那里有仪器！那个“残次品”还在操作控制台！也许……也许那里有线索！也许能阻止那个正在赶来的“真正的林陌”！

他必须找到林陌！必须！

***

冰冷的金属地面贴着林陌的脸颊，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入皮肤。他蜷缩在设备间的角落里，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般的刺痛，吸入肺腑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霉味、铁锈味、化学试剂的酸涩，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微弱臭氧气息。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那个07号柜的“残次品”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背对着他，僵硬地矗立在半开的金属门旁。惨绿色的应急灯光勾勒出他破旧工装下那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身形轮廓，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凝固。只有那非人的、冰冷的、如同金属与冰霜混合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漫在空气里，提醒着林陌这不是幻觉。

“嗡……”

脚下深处传来的震动感再次出现了。比上一次更清晰，更强烈！不再是微弱的次声波，而是一种低沉、沉重、仿佛巨型机械在地下深处启动运转的轰鸣！伴随着这轰鸣，一种极低频的震动顺着冰冷的地面传导上来，让林陌的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五脏六腑都跟着共振，带来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

几乎就在这震动传来的同一瞬间！

那个一直如同雕像般静止的“残次品”，身体猛地一颤！幅度之大，前所未有！他那僵硬的脖颈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枯木断裂般的“咔”声，猛地转向了震感传来的方向——设备间最深处那个被巨大缠绕线圈和管道遮蔽的黑暗角落！

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那片黑暗，那张和林陌一模一样的、毫无血色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极其原始、极其纯粹的——恐惧！

那不是人类复杂的恐惧情绪，更像是最低等生物面对天敌时那种烙印在基因里的、本能的战栗！他那青白色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真正的“收容者”……近了！

林陌的心脏骤然停跳！极致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他蜷缩的身体绷紧到了极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试图对抗那几乎要将他灵魂撕碎的恐惧。它来了！它真的来了！

就在这时——

“砰！！！”

设备间半开的金属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门板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个人影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破布娃娃，踉跄着、几乎是翻滚着冲了进来！是张程程！他脸色煞白如纸，眼镜歪斜，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被刮破了好几处，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屏幕碎裂的平板。他显然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撞开了门，此刻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距离林陌只有几步之遥。

“程程？！”林陌失声惊呼，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他怎么会在这里？郑州呢？

张程程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显然已经脱力。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扫过房间，当看到角落里蜷缩的林陌时，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但当他的视线触及门口那个背对着他们、如同恐怖雕塑般的“残次品”林陌时，那光芒瞬间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林…林陌！快…快跑！”张程程嘶哑地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劈裂，“下面…下面有东西！郑…郑州他…他冲下去了！还有…还有休眠舱！样本！样本郑州！”他语无伦次，巨大的信息量和恐惧让他几乎崩溃。

“样本郑州？”林陌如遭雷击！范迁的刮墙声…张程程查到的死亡档案…现在又是什么样本郑州？！这恐怖的拼图正在以最疯狂的方式拼凑！

就在张程程冲进来、撞开房门的巨响余音未消之际——

那个一直背对着他们、因“收容者”接近而恐惧战栗的“残次品”，身体再次剧烈地一颤！这一次，不是转向深处，而是猛地、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般，僵硬地转过了身！

那张毫无血色的、属于“林陌”的脸，空洞的眼窝不再看向深处的黑暗，而是直勾勾地、带着一种冰冷而专注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了刚刚冲进来的张程程身上！

仿佛张程程的出现，触发了他某个更优先的指令！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嗤——嗤——嗤！”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高压气体泄漏的尖锐嘶鸣声，毫无征兆地从设备间中央那几个巨大的、圆柱形的、覆盖着厚厚冰霜的金属罐体内部响起！

伴随着这嘶鸣声，覆盖在罐体表面的白色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汽化！冰冷的白色雾气如同被唤醒的幽灵，从罐体接缝处和阀门缝隙里狂涌而出！罐体表面那些早已锈蚀的仪表盘指针，有几个竟然开始疯狂地左右摆动！连接罐体的粗大管道发出沉闷的“咕噜”声，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在内部开始流动！

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在瞬间又骤降了好几度！空气中那股臭氧和化学试剂混合的刺鼻气味陡然变得浓烈无比！

“嗬……”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声音，从其中一个罐体内部隐约传来。

张程程瘫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那个转向自己的“残次品”林陌，又看着那些突然开始异动、发出恐怖声响的金属罐体，大脑彻底一片空白。平板电脑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碎裂的屏幕在冰冷的地面上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

林陌的心沉到了谷底。真正的“收容者”正在逼近，设备间的“残次品”被张程程的出现引动了，这些该死的罐子又活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门口那个“残次品”林陌，在确认了张程程的存在后，似乎完成了某种判定。他那空洞的“目光”从张程程身上移开，再次投向了设备间深处那片发出低沉轰鸣的黑暗角落。然后，他那僵硬的身体，迈开了步子。不是冲向林陌或张程程，而是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关节仿佛锈死的姿态，一步一步地、坚定地朝着那片黑暗深处走去！像要去迎接……或者……阻止？

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伴随着罐体内部越来越响的嘶鸣和液体流动的咕噜声。

“滋啦……滋啦……”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仿佛穿透了层层楼板，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再次从下方——从郑州冲下去的那个阶梯深渊的方向——幽幽地传了上来。

这一次，声音很近。非常近。

仿佛……就在这间设备间的正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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