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燃薪祭台

谢凛觉得自己在被两股力量从两个方向生撕活剥。

从肩胛骨深处蔓延出来的灼烧酷刑一路摧枯拉朽，骨中疯狂演变的星阵每一次震荡都带来更深层的溶解感。那些扎进血肉骨髓的星岩碎砾，像是在啃噬神经的亿万蚁群，冰冷、灼热、尖锐的刺痛混杂着不断抽取他生命精元的可怖贪婪……但这肉体的痛苦，竟还不如意识深处翻腾的万分之一！

污浊恐怖的记忆碎片如同万千冰刀，狠狠攮进他的思维深处！

燃烧的宫殿残影扭曲重叠。烈焰腾空舔舐着焦黑梁柱，浓烟中无数绝望扭曲的人形在窗棂投下鬼魅般抽搐挣扎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肉味和油脂燃烧的恶息。

绝望的哭嚎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背景音，时而尖锐刺耳撕扯耳膜，时而呜咽低回钻进骨髓——那是一个又一个惊恐到极致却发不出完整音节的气音混合。

一张小小的、布满尘土的脸孔在画面边缘闪现。那属于一个顶多三四岁的孩子，瘦小的身体被粗粝的铁索绑缚在一根雕花石柱上。深陷的眼窝里只剩无边恐惧，瞳孔放大到极限，倒映着火光中一张狰狞狂笑的脸（二皇子！）。一只布满黑毛的大手伸出火影，铁钳般攫住那根细细的臂骨，狠狠向外一拽！清晰的喀嚓碎裂声被淹没在更高分贝的哭嚎里！孩子张着嘴，却再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有两行浓稠的血泪蜿蜒滑下肮脏的脸颊。

画面飞速切换，撕扯着谢凛残破的心智。

巨大的青铜螭龙鼎在视野中放大。鼎身繁复的螭纹此刻如同活物般蠕动起伏，冰冷幽暗的青铜变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生物皮层。鼎口不再是器物，而是一张漆黑蠕动、向内塌陷旋转的巨口！鼎口边缘凝结着一道道暗红的血线，顺着纹路往下流淌，那是被投入鼎内的婴孩最后划破空气留下的血痕。鼎炉正下方，二皇子那张平日俊雅端方的脸孔此刻因狂热和极端兴奋而扭曲变形！他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弧度，眼睛里燃烧着全无人性的幽暗火焰，双臂张开如同拥抱毁灭的邪神！他身后，是被强行按压在地上的年轻母亲，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怪响，指甲在地面抓挠断裂，眼睁睁看着襁褓里的婴孩尖叫着被丢向那张鼎口巨兽……

痛苦如潮水般退去少许，让另一幅画面更加清晰地浮现。

那是一座巨大石牢的幽暗角落。曾经风华绝代、眼眸里闪耀着智慧与不屈光芒的女人（谢凛之母！），此刻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她的琵琶骨被两根带有倒刺的污秽铁链贯穿，牢牢锁在墙上。衣衫早已褴褛不堪，沾满了干涸的血垢和污物。一张曾经明媚生动的脸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血痕和烫伤焦痂，嘴唇破裂肿胀，牙龈裸露浸着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能映照星河的璀璨眸子——此刻像两口枯竭的深井，里面再无光彩，只有无穷无尽的空洞和凝固到极致的痛苦。她似乎想嘶喊，喉咙却只发出如同破风箱般嗬嗬的断续气流。她的视线却死死钉牢在石牢铁栅栏外——外面长廊上，一个幼小的身影（童年的谢凛！）正被粗壮的侍卫强行拖拽着离开。她的眼神穿透栅栏，仿佛要将自己仅存的所有力量和生的希望灌注到那小小的背影里。无声的诅咒和至深的绝望，如同实质的毒液，透过这眼神深深地蚀刻进年幼谢凛的骨髓！

记忆碎片最终定格在最为残酷、足以粉碎所有生灵认知的一幕：

一个巨大且熔铸着诡异符号的金属台架上。一个女人（二皇子妃！）被无数细密的金属丝线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悬吊在半空。她的身体已被剥离了大半的血肉皮肤，暴露出的肌理和骨骼如同在实验室解剖台上的标本。被剥离的部分创口边缘呈现出恐怖的灼烧炭化痕迹，显然是用某种强酸或炽热金属直接腐蚀剥离的！剩余的骨骼呈现出非自然的暗金光泽，像是正在进行一种恶毒的转化。但最可怖的是她的状态——她还活着！她的胸腔还在极其微弱的起伏！那裸露的肺部艰难地抽搐着试图汲取稀薄的空气。更令人灵魂冻结的是，她被剥去大部分血肉的头颅上，一双眼睛（曾经秋水盈盈，此刻却如同碎裂琉璃）正死死睁开，瞳孔深处是超越所有想象极限的剧痛和恐惧！她的下颚骨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躯干残存的少量肌肉正疯狂地、无意识地扭动抽搐，如同被钉在蚁穴旁的蠕虫。巨大的滚烫坩埚在她身下冒着浑浊的雾气，锅口翻腾着金红交杂的滚烫金属溶液。几个黑影正用长长的金属钩具，小心翼翼地将粘稠炽热的金液浇在她裸露的骨架和神经上！每一次浇注，那骨架都被烫灼得滋滋作响，冒起黑烟，如同遭遇炮烙酷刑！骨架被金液覆盖的部分瞬间凝固变硬，仿佛正在铸造一件活的金属造物！整个过程无声而有序，却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心策划的终极亵渎！每一次浇注带来的疯狂扭曲抽搐，每一次微弱肺脏抽搐换来的呛咳血沫……都成为谢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永恒炼狱图像碎片！

这股强灌的邪恶洪流，不仅仅是画面，更有与之同步的、直接侵蚀感官的极致痛苦！灼烧、撕裂、窒息、绝望、孤独、被撕裂的母爱……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谢凛的每一寸意识！

“呃——嗬嗬……啊啊啊——！！”

深陷在骨殿血池中的谢凛发出了连他自己都无法识别的惨嚎。那嚎叫更像是被巨力挤压的野兽肺管中挤出的破碎气音，混杂着绝望到极致的哽咽。他全身每一块被骨符钉住的肌肉都在恐怖地痉挛跳动，如同被高压电流反复穿击。那双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深处只剩下最原始的惊惧和疯狂！

冰冷、怨毒、如同亘古寒冰凝结的宣告声再次狠狠砸入他混乱破碎的神识：

“燃骨为台！噬魂为祭！汝……最后的薪柴！”

轰——！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自他肩骨创口处猛然爆发！那不是肉体的力量，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次的意志降临！谢凛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从残破的肉身里硬生生撕扯、拔高！天旋地转中，他被抽离了血池的黏着和窒息感，瞬间置身于一个冰冷、无边无际、完全由无数暗沉星轨构成的庞大虚空！

下方不再是他浸泡的血浆骨池，而是那座在深渊巨口深处，由万千白骨砌筑而成的、恐怖绝伦的骨殿！此刻，整座骨殿在他如同星辰般俯视的视角下，焕发出令人惊怖的光彩！无数苍白骨体内部被点燃，由内而外透射着惨绿、幽蓝、暗红交融的不祥之焰！骸骨盘柱盘绕的“龙形脊椎”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无数悬挂其上的残缺尸骸此刻随着骨柱的扭动而疯狂摇曳，彼此碰撞，发出干枯瘆人的死亡交响乐！

骨殿最中央，那座巍峨的骸骨王座放射出暗金血光！那具端坐其上的二皇子妃暗金骸骨金身，此刻成为了整个骨殿燃烧星阵的核心！她眼窝中两簇惨白幽蓝的魂炎暴涨百倍，如同两轮在黑暗深渊中升起的死亡太阳，光芒穿透骨殿穹顶，直射谢凛所在的虚空意识投影！一股更加纯粹、冰冷的意志洪流顺着目光锁死谢凛！

与此同时，骨殿上空的无边星轨开始旋转！惨绿、幽蓝、暗红的星轨相互缠绕、挤压、融合，迅速勾勒出一座庞大无朋的星空祭台虚影！祭台的核心位置，正是谢凛被强行拔高的意识投影所在！一股狂暴的吸力从祭台核心爆发，如同无数贪婪的触手，凶狠地伸向骨殿最深处，伸向那具暗金骸骨金身！

“借汝骨……为台！引汝魂……为祭！开！！”冰冷邪恶的意志咆哮着，不再是之前单一的宣告，而是充满了贪婪、渴望、迫不及待的强制命令！

骨殿王座上的暗金骸骨金身猛然做出动作！她那仅剩骨头的双臂高高举起！骸骨胸腔的暗金肋骨仿佛向内打开了两扇地狱大门！无穷无尽的惨绿色光芒从她骸骨内部爆发！那光芒瞬间笼罩整个王座，并向骨殿所有燃烧着不祥火焰的骸骨蔓延！无数骸骨上的火焰被强行剥离，化作滚滚的绿色火流洪流，如同亿万道惨绿光龙，逆冲向高空那座正在凝聚的星空祭台！祭台核心的吸力骤然暴涨百倍！

就在这亿万惨绿光流被强行注入祭台核心的刹那——

嗡——！

一个更加深沉、更加黑暗、带着无穷无尽的古老饥渴与暴虐的意志，仿佛从万古沉眠中睁开了双眼！它源自那不断吸取着骸骨火焰的祭台核心深处！这意志带着毁灭一切存在的原始冰冷，瞬间压过了下方二皇子妃骸骨发出的冰冷意志！这股意志锁定的目标瞬间转移——不再是下方的骸骨金身，而是被强行固定在祭台核心的谢凛的意识投影！

一股前所未有的、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性吸力从祭台核心的混沌深处爆发！这一次的目标，不是能量，不是骸骨之火，而是——谢凛灵魂最本源的核心！

“不——！！！”谢凛的意识在虚空中发出无声的尖啸！恐惧第一次如此纯粹、如此深刻地占据了他的心神！在亿万光流构筑、冰冷意志加持的星空祭台上，他感觉自己像一枚被投入地狱熔炉的树叶，灵魂深处所有构成“他”的存在烙印——记忆、情感、意志、甚至那点被诅咒纠缠的稀薄皇气——都在被这股来自古老黑暗的意志贪婪地撕扯、吞噬！那不是死亡，是比死亡恐怖万倍的彻底湮灭！是存在的彻底消失！他感觉自己正在消融，构成“谢凛”的一切都在极速崩塌、流失！

那股冰冷古老的意志在吞噬他的同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带着亿万年混沌黑暗本源的满足喟叹：

“薪……柴……”

星空祭台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剧！整个浩瀚星轨的轮廓都因为这核心的狂噬而微微向内坍缩！一种新的平衡正在形成——以献祭谢凛全部存在为代价，以亿万骸骨点燃的怨火为基座，以那具暗金骸骨为坐标桥梁！祭坛核心处那混沌的黑暗意志，贪婪地吞噬着这维持它力量的燃料，如同在沉眠的巨兽贪婪地吮吸着最后一口乳汁！

下方骨殿深处，骸骨王座之上。

那具暗金骸骨金身高举的双臂如同凝固的石雕。眼窝中惨白幽蓝的魂炎依旧旺盛，但那非人的光芒之中，似乎……流露出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不是得意，也不是完全的疯狂，更像是在……挣扎？在抗拒？她那被强行固定在王座上、转化为不朽金身的全部本质，此刻正被当做稳固祭台和供给燃料的桥梁！维持着祭台运转的核心规则，正以毁灭谢凛、并最终可能吞噬一切的极端方式运行！而这规则本身，似乎已经超出了她完全的掌控！

在星轨祭台狂暴旋转、疯狂吞噬谢凛存在烙印的某个间隙——极其短暂、极其微妙的一个瞬间间隙！

一个微弱但清晰的意念，如同溺水者伸出的手指，艰难地突破了那冰冷邪恶意志的封锁，精准地、带着某种不规则的、如同摩斯电码般的波动，穿透狂暴的能量洪流，直接敲击在谢凛那急速消解的意识残骸上：

「……骨……不……是……桥……你……的……骨……阵……里……我……在……裂……痕……后……逃……出去……」

那声音无比熟悉！带着无尽思念、无尽悲哀、却又有着超越时间桎梏的坚韧和温柔，带着血肉被剥离时的绝望尖叫，带着牢狱中被铁链穿透时无声的嘶吼，带着骨血深处刻骨的母爱！

是母亲！！

是他那被残酷杀害、尸骨无存的母亲！她的残魂或者说执念，竟不知用何等超越想象的隐秘之力，寄存在了这具暗金骸骨金身的某个缝隙里？！还是……就隐藏在他自己骨中那片失控星阵的……裂痕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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