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钥

郑连忠推着瘪了胎的电动车，一步步朝巷口修车铺挪去。天阴得厉害，空气中湿漉漉的，雨丝像断了线的针，细密地扎在人身上。就在他低头避着风时，一眼瞥见董慧琳正蹲在老李开锁铺门口翻垃圾桶。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头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用根断了的皮筋勉强绑住。脖颈上沾着一片枯叶，被雨水打湿后贴在那里，摇摇欲坠。

“董姐？”郑连忠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嗓音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董慧琳猛地回头，动作大得让手里攥着的半截矿泉水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进积水中溅起一圈泥点子。她慌忙用袖口抹了把脸，却把颧骨上的泥印蹭得更加明显，露出一道不规则的灰痕。“连忠啊，你看我这记性……早上收摊时把装零钱的铁盒落这儿了。”她扯出一个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窘迫。

郑连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她脚边的垃圾桶，里面的果皮和废纸早已被雨水泡得软烂成一团糊状物。哪里有什么铁盒的影子？他皱了皱眉，脑海里却浮现出上周在菜市场见到她的场景——那时她正跟卖豆腐的小贩讨价还价，说儿子住院了，求对方再多给半勺卤汁。

“车胎扎了？”董慧琳站起身，顺手拍了拍裤腿上的水渍，又伸长脖子往他的电动车后轮瞅了瞅，“我家老杨的工具箱还在，让他给你补补？”提到老杨的时候，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眼神飘忽了一下。那是去年冬天的事了，她男人在路口被一辆货车蹭倒，至今还躺在医院病床上，全靠她一个人捡废品维持生计。

郑连忠张嘴刚要拒绝，就看见董慧琳已经快步钻进了斜对门的杂货铺。那铺子原本是卖烟酒的，现在却被塞满了她捡来的纸板，另一侧则胡乱摆着一张行军床。床脚放着只老旧的暖水瓶，瓶身结了一层厚厚的绿霉，像某种腐朽的生命体。

“喏，拿去吧。”她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锈迹斑驳的工具箱，递到郑连忠面前。锁扣早就坏掉了，用一根红绳草草捆着，歪歪扭扭的结显得有些滑稽。“他以前总说啊，补胎跟做人一样，得先把窟窿找对了才能黏牢。”她的声音低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郑连忠蹲下身子开始卸轮胎，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时，耳边忽然传来董慧琳和老李搭话的声音。老李揉着惺忪的睡眼，抱怨道：“刚才有个穿睡袍的女人来开锁，出手阔绰得很，直接甩了两百块，还把枚断钥匙落在柜台上了。”

“什么样的断钥匙？”董慧琳的声音陡然紧绷起来，像一根被拉满的弓弦。

“就这玩意儿。”老李慢吞吞地拉开抽屉，摸出一枚金属片。郑连忠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去，心里猛地一跳——那枚断钥匙的齿痕被磨得发亮，分明是他几天前在巷口捡到的！

“这是……”董慧琳接过钥匙，指尖微微颤抖，“这是我家老杨的钥匙，去年出事那天他还揣在兜里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雨势渐渐密集起来，针尖般的雨点砸在脖颈上，刺得皮肤生疼。郑连忠捏着那枚断钥匙，思绪如潮水般涌动。他想起28楼那个女人，想起她手腕上的玉镯，想起她锁骨间若隐若现的红印，更想起写字楼广告屏上那张笑得刺目的面孔——半年前新闻中涉嫌财务造假的公司老总，与这张脸一模一样。

“董姐，”他缓缓将补好的轮胎装回电动车，抬起头直视着她，“你男人去年出事那天，是不是去给那栋旋转餐厅送过货？”

董慧琳的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杂货铺门口的旧电视还开着，早间新闻正在重播：警方在旋转餐厅的保险柜里发现了大量现金，其中几张纸币上的编号，竟然与去年某起交通事故的赔偿款完全吻合。

雨雾弥漫中，那栋大厦顶层的孤灯依旧亮着，微弱的光芒透过玻璃窗洒下来，像一双窥探的眼睛。郑连忠跨上电动车，启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后视镜。董慧琳的影子映在其中，被雨水冲刷得模糊而扭曲，像是一株拼命从阴沟里向上生长的野草。他掏出女儿画的画，塑料袋外层早已湿透，墨迹晕开的奥特曼图案，倒像个淌着眼泪的巨人，静静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霓虹下的尘埃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