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忠蹲在杂货铺门口,手中的扳手正与锈死的链条较劲。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他肩头,汗珠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浸湿了那件泛黄的背心。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他随手抹了把脸,接起来就听到老李大嗓门炸得耳膜生疼:“滋滋——那娘们翻供了!说你使诈引她动手,还伪造证据栽赃陷害——”
电话那头麻将牌碰撞声清脆,夹杂着电流声的杂音,像是一场混乱的背景乐。郑连忠手下一顿,扳手用力过猛,“咔嗒”一声,铁屑四溅,有几片粘在裤腿上,星星点点地泛着暗沉的光。“翻供?”他低声重复,声音闷闷地像压在一床旧棉被下。
老李的语气里透着无奈,“可不是嘛。她男人托了关系,听说领事馆都惊动了,案卷都被调走了。刚才所里的兄弟悄悄放话,这案子怕是要定性成民事纠纷了。”
郑连忠抬头的时候,正看见对面包子铺的老板娘揭开蒸笼盖,“腾”地冒出一股白雾,肉香混着蒸汽扑面而来。那股味道让他恍惚了一瞬,仿佛半年前董慧琳端来的那碗热汤重新浮现在鼻尖。他垂下眼,捏扁了手里的空烟盒,指尖摩挲着皱巴巴的纸面。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无声得像幽灵滑过水面。车窗降下的瞬间,一张油光满面的脸探了出来——是陈春华的丈夫,王副总。他咧嘴一笑,递过来一条软中华,金戒指在阳光下闪得刺眼。“郑师傅,那娘们脾气躁,那天的事多有得罪。这里有五十万,算是赔偿。您也辛苦跑一趟局子,把证词改改吧。”
郑连忠没伸手接,而是用指节轻轻敲击车顶,咚咚作响,节奏像是某种隐秘的密码。他眯起眼睛,鼻尖嗅到对方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和记忆中的28楼茶水间气味如出一辙。他弯下腰,凑近车窗,声音低得像冬日寒风刮过窗缝,“王总,您去过医院吗?董慧琳男人的腿里还嵌着您公司施工时掉下来的钢筋头。她儿子透析的血管通路,护士说像条烂水管,拖久了拖出来的。”
王副总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渐渐发白,像霜打过的白菜一样萎蔫。郑连忠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眼神幽幽地盯着他,“那个捐肾的财务总监,在ICU录了段视频。说您当年逼他做假账时,拿他女儿的学籍威胁他。我拷了三份,一份给检察院,一份给教育局,还有一份……”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对方额头冒汗,才慢悠悠补上一句,“存到我闺女的儿童手表里了。她天天戴着,看动画片呢。”
王副总的脸色彻底灰败,嘴唇抖了两下却没说出话来。轿车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急匆匆离开,带起一阵小风,将郑连忠脚边的烟盒吹进了排水沟。
转身回铺子时,郑连忠看见董慧琳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保温桶,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李哥说你可能需要这个。”她递过来一叠文件,最上面是一张医院缴费单。纸张边缘微微卷起,被她的掌心捂得温热。
“财务总监的女儿得了白血病,我们凑了点钱,不够的话……”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落在空气里却不留痕迹。
郑连忠接过文件,指尖触碰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财务总监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一幅画,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谢谢叔叔阿姨”。他默默将文件塞进工具箱,余光瞥见露出半截的平安符——那是董慧琳用碎玉拼成的,边角已经被磨得很光滑。
“刚王副总来了,说陈春华能脱罪。”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董慧琳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保温桶的提手勒出了红印。她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像是盛满了阳光。“脱罪也没关系,”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藏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坚定,“我男人今天能自己走了,儿子下周出院。财务总监的女儿配型成功,钱也够了。郑师傅,坏人或许能逃,但日子总会好的,对吧?”
郑连忠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疤,阳光洒在上面,那道粉红色的印记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萌芽。远处警笛声再次响起,这次听上去竟带着几分欢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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