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的暖汤

郑连忠小心翼翼地把第一碗汤递到董慧琳面前，指尖无意间擦过她手背上的烫伤。她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缩了缩手，眉头轻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老李那边已经撕开卤味袋，一股浓烈的鸭翅油香混着汤气在小屋里弥漫开来。他随手把卤味倒进搪瓷盘时，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咦”。

“相宜这画不错啊。”他指了指郑连忠口袋里没来得及收起的儿童手表，屏幕上是一幅歪歪扭扭的蜡笔画：彩虹色的太阳底下，三个小人手拉手站在杂货铺门口，最右边的小人手腕上还画着一道彩虹。“这丫头随你，手上有功夫。”老李笑着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郑连忠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手表，脑海中浮现出早上送相宜去幼儿园的情景。小姑娘高举着画，奶声奶气地喊：“爸爸要和董阿姨、李叔叔一起看！”当时他皱着眉说：“别瞎画。”可此刻再看屏幕里那些稚嫩的线条，喉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像是有话堵在胸口。

雨珠顺着铁皮屋檐滴落，在门槛前积成小小的水洼。董慧琳低头喝着汤，忽然抬起头望向墙上的挂历，红笔圈住的日期格外显眼——那是相宜的生日，就在下周。“那天……我带她去买蛋糕吧。”她声音很轻，手中的汤勺不经意间在碗底划出一声细微的刮响。

“不用。”郑连忠毫不犹豫地往老李碗里添了一块排骨，“我订了她爱吃的草莓慕斯。”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但坚定，“你也来。”

老李正啃着鸭翅，闻声含含糊糊地接话：“算我一个，我给丫头扎个气球串。”他随手抹了抹嘴，又补充道，“对了，所里说陈春华那案子，现在好多人提供线索了，有个以前的员工透露，她早就把公司账户的钱转到海外了。要不是财务总监偷偷留了备份……”

董慧琳的汤勺悬在半空，动作一顿。郑连忠瞥见她碗里的排骨动都没动，脑海里突然闪过半年前那个雨夜。她浑身湿透地站在杂货铺门口，脸色苍白，声音颤抖着说丈夫被陈春华的人打伤，公司账目被改得面目全非。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握着空碗的手微微发抖，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肩膀上。

“相宜说，要画一幅大的全家福。”郑连忠突然开口，将儿童手表推到董慧琳面前，“她说要把董阿姨画进去，还要给你画个新玉镯——她说碎了的东西，画出来就能变好。”

董慧琳盯着屏幕，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进碗里，溅起几滴细小的油花。她想起了上周去幼儿园接相宜的时候，小姑娘拿着蜡笔往她手背上画彩虹，嘴里嘟囔着：“这样就不疼啦。”那时候，她手背上的烫伤刚刚结疤。

雨渐渐小了，远处的警笛声消散在淅沥的雨声中。郑连忠把保温桶里最后几块排骨舀给老李，发现桶底沉着一块冬瓜，形状神似他杂货铺后院种的那棵。去年冬天冻坏了根，没想到开春竟然抽出了新芽。

“明天看完财务总监，去趟幼儿园？”他一边擦着搪瓷杯，一边漫不经心地提议，“相宜说她新画了幅画，要给我们个惊喜。”

董慧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老李已经打开第二袋卤味，浓郁的香气再一次弥漫开来。窗外的雨从急促的碎点变成了绵密的丝线，杂货铺昏黄的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更长。儿童手表的屏幕在暗下去之前，依旧亮着小姑娘歪歪扭扭的签名——“相宜画给爸爸和朋友们”。

郑连忠的手腕轻轻贴在杯壁上，“劳动模范”的金字在灯光下泛着暖暖的光晕。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那里曾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如今已被彩虹盖住。他忽然觉得，那道疤似乎真的不再那么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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