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玉烛新

农历六月初六，黄道吉日，紫禁城仿佛被浸染在无边的喜色之中。为晴格格与新晋忠勇伯萧剑的大婚，宫闱内外焕然一新。

从巍峨的午门开始，朱红宫墙之上，每隔数步便悬挂着硕大的双喜字宫灯，鎏金镶边，流苏垂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通往慈宁宫、漱芳斋以及作为晴儿出阁之地的储秀宫的主干道，皆以崭新的红毡铺地，两侧立着系满红绸的金丝楠木仪仗。

慈宁宫正殿前，老佛爷亲赐的九重牡丹锦缎华盖高高支起，其下摆放着象征龙凤呈祥的鎏金香炉，袅袅青烟带着皇家特制的“鸾凤和鸣”香氛，弥漫在空气中，庄重而馥郁。

慈宁宫内，更是成了锦绣的海洋。晴儿的嫁衣并非传统的正红，而是老佛爷钦赐的“霞光锦”，以金线织就百鸟朝凤纹样，在日光下行走，衣袂翻飞间流光溢彩，仿佛将漫天云霞披在了身上。

凤冠是内务府巧匠耗时数月打造，纯金为底，点翠为羽，镶嵌着数百颗圆润饱满的东珠和鸽血红宝石，正中一只金凤口衔明珠，展翅欲飞。宫女们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为晴儿上妆、更衣、佩戴凤冠。

铜镜中的人儿，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唇点朱砂，颊染飞霞，那份沉淀了宫廷教养的娴雅气度，此刻更添了即将为人妇的娇羞与明媚。老佛爷由宫女搀扶着亲自来瞧，看着一手带大的女孩儿如此盛装，眼中既有欣慰，亦有不舍，轻轻拍了拍晴儿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吉时将至，鼓乐大作。中和韶乐庄严响起，身着簇新礼服的銮仪卫开道，十六人抬的鎏金凤舆稳稳停在储秀宫门前。舆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四角垂落赤金流苏，华贵无匹。晴儿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莲步轻移，登上凤舆。

帘幕垂落，隔绝了外界视线，只余下舆内熏香的暖意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凤舆起驾，在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簇拥下，沿着红毡铺就的御道，缓缓向宫外行去。沿途宫人跪拜，红绸飘舞，这场盛大而隆重的皇家婚礼，是紫禁城给予这位深得人心的格格最尊贵的体面。

宫墙之外，忠勇伯府（萧剑府邸）早已是另一番热闹非凡的景象。府邸大门洞开，高悬着御赐的“忠勇伯府”鎏金匾额，两侧贴着斗大的洒金双喜字。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府内更是张灯结彩，喜气冲天。

前院正厅布置得富丽堂皇又不失雅致，高悬着乾隆御笔亲题的“佳偶天成”金匾，下方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院内搭起了巨大的彩棚，名角儿轮番上演着喜庆的昆曲折子戏，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回廊下、庭院中，流水席次第排开，珍馐美味香气四溢。御膳房特遣了大厨前来主理，宫中的精致点心与民间豪爽的大菜相映成趣。

宾客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些带着江湖豪气和烟火气的面孔。柳青与金锁夫妇早早便到了。柳青换上了一身簇新的宝蓝锦袍，衬得他英武不凡，此刻正抱着刚满周岁的胖儿子，脸上是初为人父的憨厚笑容，与几位相熟的武官寒暄。

金锁则是一身石榴红对襟褙子，梳着利落的妇人髻，眉眼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温婉干练，正与几位官家夫人热络地聊着育儿经，眼神时不时温柔地飘向丈夫和儿子。

不远处，柳红一身飒爽的绛紫色劲装，正与一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的大汉——高明站在一起。高明似乎有些局促，手里端着一杯酒，被周围的热闹气氛感染得脸膛微红。

柳红则显得自在许多，正眉飞色舞地跟高明讲述着什么江湖趣事，说到兴起处，还豪爽地拍了拍高明的肩膀，引得周围几个江湖朋友一阵哄笑。高明被拍得一个趔趄，也不恼，反而嘿嘿笑着，看向柳红的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吉时到——！”随着司仪一声高亢嘹亮的唱喏，喧闹的府邸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府门方向。

鼓乐声再次大作，比之前更加喜庆欢快。八抬大轿在震天的鞭炮声和漫天飞舞的彩屑中稳稳停在府门前。喜娘上前，高声念着吉祥话，掀开轿帘。

一身大红吉服、身姿挺拔如松的萧剑早已按捺不住，快步上前。他今日亦是英气逼人，玉冠束发，剑眉星目，平日里那份江湖儿女的洒脱不羁此刻被庄重与喜悦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轿内伸出了手。

一只戴着赤金嵌红宝石戒指、白皙纤柔的手轻轻搭在了他宽厚的手掌上。晴儿在喜娘的搀扶下，顶着红盖头，缓缓步出花轿。尽管看不见面容，但那优雅的仪态，那身霞光锦在红盖头下若隐若现的流光，已足以让在场众人屏息。萧剑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沉稳而坚定，仿佛握住了此生最珍贵的瑰宝。他的目光穿透红绸，似乎能感受到盖头下那双同样盛满深情的眼眸。

在无数祝福的目光中，一对新人手牵着手，踏过象征“传宗接代”的马鞍，跨过寓意“红红火火”的炭盆，一步一步，走向灯火辉煌、高朋满座的正厅。他们的每一步，都踏碎了过往的波折与等待，走向了属于他们的、充满侠骨柔情与岁月静好的未来。

正厅内，婚礼仪式庄重而神圣。三拜九叩，谢过天地君恩、父母（遥拜）、夫妻对拜。当司仪高喊“礼成！送入洞房！”时，整个萧府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气氛达到了顶点。

作为主婚人之一的乾隆，身着常服（以示亲近），端坐主位，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威严的龙颜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意。他侧头看向身旁同样盛装打扮、兴奋得小脸通红的小燕子。

她今日穿着喜庆的玫红色宫装，发髻上簪着金累丝点翠蝴蝶簪，随着她兴奋地拍手，那蝴蝶翅膀也微微颤动，灵动非常。“弘历弘历！你看晴儿和我哥多般配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小燕子扯着乾隆的袖子，小声地雀跃着，眼里闪烁着感动的泪花。

乾隆含笑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是啊，有情人终成眷属，朕心甚慰。”他环顾四周热闹非凡的景象，低声道，“这府里酒气喧天，朕也有些乏了。想不想去外面透透气？听闻京城今夜还留有灯会的余韵，市集正热闹。”

小燕子一听能出去玩，眼睛瞬间比头顶的宝石还要亮，小鸡啄米般点头：“想想想！快走快走！”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闹洞房和敬酒的热潮上，乾隆向福伦使了个眼色。福伦会意，立刻安排吴书来等人低调地护卫。乾隆牵起小燕子的手，两人如同寻常富贵人家的夫妻，悄然从侧门离开了喧嚣的萧府，融入了京城繁华的夜色之中。

摆脱了宫规束缚和满堂宾客，小燕子像只放出笼子的小鸟，拉着乾隆的手在熙熙攘攘的夜市中穿梭。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式灯笼高挂，将夜晚照得亮如白昼。卖糖人的、捏面人的、表演杂耍的、吆喝各种小吃和小玩意的，人声鼎沸，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这与宫中的肃穆和婚礼的盛大截然不同，却让小燕子觉得无比自在和快乐。

“弘历，你看那个风车！好大啊！”

“哇！糖炒栗子！好香！我要吃！”

“咦？那边围了好多人，在玩什么呢？”

她的目光被前方一处格外热闹的摊位吸引。只见一个宽敞的空地上，竖起了一面巨大的彩绘木板，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和小巧的玩偶作为奖品。木板前约十步远的地方，设了一道红线。最特别的是，摊位前立着一个醒目的牌子：“‘同心射彩’——唯爱侣可试，箭证情长！”

规则写得颇有趣味：需得是一对情侣或夫妻共同参与。一人执弓，一人搭箭，两人必须**同时**握住弓臂（一人握上端，一人握下端），**共同**瞄准，**合力**拉弦。目标不是死靶，而是悬挂在木板前方、不断随风轻轻摇摆旋转的一个个彩色同心结彩球。射中彩球，彩球落地，便能换取下方对应编号的精美奖品。彩球越小，摇摆越快，奖品越珍贵。最高处悬挂着一只流光溢彩、据说是西域琉璃所制的比翼鸟灯盏，是摊主的镇摊之宝。

围观者甚众，多是年轻男女，跃跃欲试者有之，尝试失败后相视大笑或娇嗔者亦有之，充满了甜蜜的互动。

小燕子看得心痒难耐，拉着乾隆就往前挤：“弘历！弘历！我们也玩这个！看起来好好玩！要一起射箭呢！”

乾隆看着那规则，又看看身边跃跃欲试、满眼星光的小燕子，眼底浮现出宠溺的笑意。他本就是弓马娴熟的马上天子，这小小游戏自然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这需要“同心协力”的规则，正合他此刻心意。

“好。”他朗声应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让周围喧闹的人群都静了一瞬，目光纷纷投向这对气质非凡的夫妇。

摊主是个精明的中年汉子，见乾隆气度不凡，小燕子娇俏可人，连忙热情招呼：“这位爷，夫人，快来试试！咱这‘同心射彩’，考的就是二位的心意相通，劲儿往一处使！您二位一看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定能旗开得胜！”

乾隆微微一笑，接过摊主递来的硬木弓。弓身沉手，显然并非孩童玩具。他掂量了一下，对小燕子说：“燕子，你来搭箭，握弓的下端稳住方向。朕……我来握上端瞄准和发力，你听我口令，我们一起用力拉弦。”

“嗯！”小燕子用力点头，拿起一支尾部缀着红缨的木箭，神情专注得像要上战场。她依言握住弓臂下端，冰凉坚实的触感让她也认真起来。

乾隆站在她身后，宽阔的胸膛几乎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他左手沉稳地握住弓臂上端，右手则覆上小燕子握着弓臂下端的手，两人的手共同掌控着这张弓。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看准那个青色的同心结，”乾隆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目光锐利地锁定了目标，“它往左飘了……稳住……好，就是现在！拉！”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人同时发力！小燕子只觉得一股强大而精准的力量通过乾隆的手传递过来，引导着她。弓弦在两人合力下被稳稳拉开，发出令人心颤的绷紧声。乾隆的视线、小燕子握弓的手、那支蓄势待发的箭，在这一刻仿佛融为了一体。

“放！”乾隆果断下令。

小燕子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捏着箭羽的手指。

“嗖——！”

木箭离弦，化作一道迅疾的暗影，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个正在风中摇曳的青色同心结彩球！

“啪嗒！”彩球应声而落！

“哇——！中了！中了！”小燕子瞬间跳了起来，转身抱住乾隆的胳膊，兴奋得小脸通红，眼睛亮得如同星辰，“弘历！你好厉害！我们射中了！”

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好箭法！”

“真是心有灵犀啊！”

“这位爷好身手！夫人也配合得妙！”

摊主也惊呆了，他这彩球看似容易，实则因风摇摆极难瞄准，更需两人配合无间，力道均匀。没想到这对第一次尝试的夫妻竟如此干脆利落！他连忙捡起彩球，满脸堆笑地奉上对应的奖品——一对憨态可掬、手牵着手的粗陶娃娃。

“恭喜恭喜！二位真是天作之合！这‘同心娃娃’送给二位，祝二位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乾隆接过那对朴实的陶娃娃，看着小燕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眼中笑意更深。他将其中一个娃娃递给小燕子，自己留下了另一个。

小燕子捧着娃娃，抬头看着乾隆在灯火下格外柔和的眉眼，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和甜蜜填满。刚才那一刻，两人心意相通、力量相合的感觉，比任何贵重的礼物都更让她心动。

她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乾隆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红着脸躲进他怀里，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乾隆微微一怔，随即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浑厚愉悦，充满了帝王少有的开怀与纵容。他收拢手臂，将害羞的小燕子和那对“同心娃娃”一起紧紧搂在怀中。

“走，”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掌心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再去看看前面还有什么好玩的。” 夜市灯火如河，流淌在他们周围，将这对微服帝妃的身影拉得很长。同心一箭，射落的不只是彩球，更是穿透了宫墙的束缚，在这平凡热闹的市井烟火里，牢牢系紧了彼此的心。

这一夜，不仅是晴儿与萧剑的良辰吉日，也成了他们心中一段带着烟火气与甜蜜默契的永恒记忆。当乾隆与小燕子尽兴而归，悄悄回到宫门附近时，萧府那边的喧嚣似乎还未完全散去，隐隐的乐声和欢笑声飘荡在夜空中。

小燕子靠在乾隆肩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粗陶娃娃，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嘴角却还挂着满足的笑意。乾隆低头看着她恬静的侧颜，又看了看手中另一只娃娃，目光深邃而温柔。

宫门在望，巍峨依旧，但今夜市集上那支“同心箭”的破空之声，那盏盏温暖的灯火，以及怀中人毫无保留的依赖，已为他心中最坚硬的磐石，镀上了一层名为“人间烟火”的温柔釉彩。

帝心匪石，不可转，而这份在红尘灯火中淬炼出的默契与柔情，亦将如磐石般，历久弥坚。马蹄声哒哒，载着相拥的身影，还有那对紧握的手，和掌心相贴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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