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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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七日——心语,别怕我还在》

已经三个月零七天没做梦了。

最后一个梦是什么样的?记不清了,只记得醒来时枕头是湿的,像哭过,却想不起为什么哭。后来日子就变得很“平”,平得像块刚熨过的白布,没有褶皱,也没有图案。

生活还是老样子:挤早高峰的地铁,被人潮推得像片落叶;在格子间里敲键盘,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把表情照得麻木;晚上回到出租屋,孙菲已经做好了饭,两菜一汤,总是热乎的。她会笑着接过我的包,说“今天的排骨炖得烂,你肯定爱吃”,然后往我碗里夹块排骨,骨头上的肉颤巍巍的,像她说话时眼里的光。

日记本上的字也越来越淡。以前总爱写“今天又被领导骂了,真想辞职”“路过天桥,看见有人卖花,想起小时候外婆种的月季”,现在翻开本子,满页都是“晴,上班,下班,吃了排骨”“阴,地铁晚点,孙菲做了番茄炒蛋”。连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都变轻了,像怕惊扰了什么。

有时我会对着镜子发愣。镜中的人头发剪得很短,胡茬刮得干净,穿着孙菲买的格子衬衫,看起来体面又温顺。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像隔着层毛玻璃看自己——模糊,不真切。

“在想什么?”孙菲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她的头发有股洗发水的香味,像春天的草地。“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没有,”我转过身,摸了摸她的头发,发梢很软,“就是觉得……日子太安静了。”

“安静不好吗?”她仰头看我,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片小小的阴影,“以前你总说,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她说得对。以前我总抱怨生活像团乱麻,被荒诞的梦搅得不得安宁。可现在,梦停了,日子安稳了,身边还有个“爱我的人”,我该满足的。

就像今天,天气很好。冬天的太阳挂在天上,不刺眼,暖融融的,把阳台晒得像块烤热的面包。孙菲在阳台看书,阳光落在她头发上,镀了层金边。我坐在旁边喝茶,茶是温的,不烫嘴,像她的脾气。

“你看,”孙菲指着窗外,“楼下的银杏叶都黄了,下午我们去散步吧?”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出去,楼下的银杏树叶确实黄了,一片一片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金箔。风一吹,叶子打着旋儿飞起来,阳光穿过叶缝,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一切都那么好,好得像幅画。

傍晚的时候,孙菲煮了粥,放了南瓜,稠稠的,甜丝丝的。我们坐在灯下喝粥,她偶尔抬头对我笑,灯光在她眼里跳,像碎掉的星星。

“今天真舒服,”我打了个哈欠,眼皮有点沉,“感觉能睡个好觉。”

“睡吧,”她收拾着碗筷,声音轻轻的,“我陪你。”

我躺在床上,孙菲坐在床边看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窗外的月光淌进来,在地板上画了条银线。没有梦,没有荒诞的场景,没有突然响起的尖叫——只有安静,像沉入深海的石头。

我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真好啊,终于能享受一个没有梦的夜晚了。

就在眼皮快要合上的瞬间,我听见“咔嚓”一声。

很轻,像玻璃裂开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

天花板上的灯在晃动,光晕一圈圈散开,像水波。不对,不是灯在晃,是天花板在裂——一道细细的缝从灯的边缘蔓延开,越来越长,越来越宽,露出后面的黑。

“孙菲?”我喊她,声音有点抖。

没人应。床边的椅子空着,书掉在地上,书页摊开,上面的字开始扭曲,像活过来的虫子。

“咔嚓——咔嚓——”

裂开的声音越来越密。墙壁在动,墙纸像被水泡过的纸,一片片卷起来,露出后面的砖,砖缝里渗出黑色的粘液,像某种动物的口水。

我坐起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地板也在裂,缝隙里冒出白色的雾气,雾气里飘着细碎的光点,像萤火虫,却带着股铁锈的味道。

最可怕的是窗外的太阳——不,现在应该是月亮,可那轮“月亮”正在崩解。金黄的光碎片从上面掉下来,像融化的金子,砸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冒起黑烟。

“这不是真的……”我抓着床单,床单的布料突然变得像砂纸,磨得我手心发疼,“这是梦?不,我已经不做梦了……”

整个房间开始重构。墙壁倒塌的地方长出了树,树枝上挂着鞋子、衬衫、我丢掉的旧手机;地板的裂缝里涌出了水,水里浮着日记本的纸页,上面的字被泡得发胀,变成“救救我”“别信”“都是假的”;孙菲煮南瓜粥的锅吊在天花板上,锅里的粥变成了红色,像在沸腾的血。

我跌下床,赤脚踩在地上,冰凉的触感却带着灼烧感。那个“孙菲”从门后走了进来,她的脸在融化,皮肤像蜡一样往下淌,露出里面的金属骨架,眼睛是两颗黑色的纽扣,死死地盯着我。

“你要去哪里?”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门在摩擦,“我们不是要永远在一起吗?”

我转身就跑,撞在门框上,额头磕得生疼。可这疼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绝望——这果然是梦,一个披着“安稳”外衣的、更可怕的梦。我早该知道的,现实里根本没有孙菲,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住,出租屋里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连做饭的锅都积着灰。

走廊里的景象更诡异。邻居家的门敞开着,里面没有家具,只有一片黑色的沼泽,沼泽里伸出无数只手,抓着漂浮的家具、玩具、照片,那些手的指甲都是红色的,像涂了指甲油。

“为什么要跑?”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孙菲,又像我自己,“这里不好吗?有阳光,有南瓜粥,有我……你不是一直想要个人陪吗?”

“假的!都是假的!”我嘶吼着,拼命往前跑,“你根本不存在!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楼梯在摇晃,台阶变成了软的,像踩在棉花上。每往下走一步,周围的景象就变换一次:刚才还是熟悉的楼道,下一秒就变成了小时候住的老房子,墙上贴着我画的画,画里的太阳正对着我笑,笑容却越来越大,大到吞噬了整个画面;再走一步,又变成了公司的格子间,同事们都背对着我,他们的头转了180度,脸贴在背上,眼睛是两个黑洞,嘴里念叨着“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没有尽头的……”那些黑洞眼睛盯着我,“梦是没有边境的,你跑不掉的。你怕孤独,所以我就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你怕动荡,所以我就给你安稳——你逃得掉吗?”

我跌坐在楼梯上,浑身发抖。是啊,我怕。怕下班后空荡荡的出租屋,怕生病时没人递杯水,怕节日里只能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所以梦才会造出孙菲,造出她的笑、她的粥、她的拥抱,把我最渴望的温暖,缝进一场看似真实的幻觉里。

墙壁、楼梯、老房子、格子间……所有的景象都在崩解,碎片像雪花一样飞起来,又重新组合成一个巨大的、模糊的影子,笼罩着我。影子的形状一直在变,像孙菲,像外婆,像我幻想过的“家人”,最后变成了我的脸——镜中那个渴望陪伴、甚至愿意被幻觉麻痹的我,此刻正对着我冷笑。

“你逃不掉的,”影子说,声音和我一模一样,“你以为不做梦就安全了?你只是把对孤独的恐惧,藏进了一个更逼真的梦里。没有孙菲,你根本活不下去,不是吗?”

我抱住头,蹲在地上,碎片砸在我背上,不疼,却让我越来越冷。是啊,我一直在骗自己。骗自己“孙菲”是真的,骗自己“安稳”是真的,骗自己“不孤独”是真的。可心底里那点清醒的火苗,从来没熄灭过——它知道出租屋的冰箱里只有过期的牛奶,知道衣柜里没有情侣装,知道每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对着黑暗发呆。

世界的碎片还在飞,像一场盛大的葬礼。我觉得自己正在被吞噬,掉进一个没有底的深渊,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我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弱。

“不要怕。”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很轻,却很清晰,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我愣住了,抬起头。碎片还在飞,影子还在冷笑,可那个声音就在我耳边,带着种熟悉的温度,像小时候独自在家,雷雨夜里攥着外婆留的旧手帕,听见自己对自己说“不怕”。

“谁?”我嘶哑地问,“谁在说话?”

“我在。”

那个声音又响了,这次更清晰,像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却比我的声音更坚定,更有力。

我猛地站起来,环顾四周。没有别人,只有那个巨大的影子,和漫天飞舞的碎片。

“我在。”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一直都在,在你对着空房间发呆的夜里,在你拒绝别人介绍对象的瞬间,在你宁愿孤独也不肯自欺的每一秒里。”

我看着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影子,突然明白了。

这个声音,是我自己。是那个下班路上宁愿绕远路看夕阳,也不找人闲聊的我;是那个拒绝合租、坚持一个人住的我;是那个在日记本上写下“孤独未必是坏事”的我。是那个被我藏起来的、不肯被幻觉诱惑的、与孤独共处的我。

影子的冷笑僵住了,碎片的飞舞慢了下来。

“你是谁?”影子后退了一步,声音里带着慌乱。

“我是他。”那个声音和我一起说,“是你永远也吞不掉的那部分——那个承认孤独、却不害怕孤独的我。”

我迎着碎片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影子在发抖,它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阳光照到的雪。那些重构的景象在崩塌,老房子消失了,格子间消失了,孙菲的幻影也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黑,和黑中一点微弱的光——那是我的心跳,在黑暗里,跳得越来越响。

“梦是没有边境,”我对着影子说,也对着自己说,“但孤独有形状。它不是孙菲的粥,不是虚假的拥抱,是我自己煮的泡面,是我给自己盖的被子,是我对着镜子说的‘晚安’。这些,才是真的。”

影子发出一声尖叫,彻底消散在黑暗里。漫天的碎片突然静止,然后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朝着一个方向飞去,最后消失在那点微光里。

周围变得安静,比之前的“安稳”更安静,却带着种踏实的力量。

 

我猛地睁开眼,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落在脸上,有点烫。

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很硌。松开手,是支笔,笔尖的墨水滴在床单上,晕成个小小的黑点。

旁边的闹钟显示,早上七点半。

房间是空的。没有孙菲,没有床边的书,只有我一个人躺在吱呀作响的旧床上。出租屋的窗帘拉得不严,能看见外面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里晃得像瘦骨嶙峋的手。

我坐起来,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冰凉一片,和我记忆里的每一个早晨一样。

走到书桌前,日记本摊开着,昨晚没写完的“晴,上班,下班,孙菲做了南瓜粥”后面,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是我在梦里无意识写下的——“她不是真的”。

我拿起笔,翻到新的一页。阳光透过窗帘,在纸页上投下一块亮斑,笔尖落在亮斑里,墨色显得格外清晰。

我写下:

独行清醒。

四个字,写得很慢,却很用力,笔尖几乎要划破纸页。

是啊,独行清醒。孤独不是诅咒,依赖幻觉才是;一个人不是不幸,害怕面对自己才是。孙菲的幻影消失了,但我还在——会自己做饭,会自己添衣,会在黑夜里给自己留一盏灯。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带进一片银杏叶,落在日记本上。我看着那片叶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说的:“树长得再高,根也是独自扎在土里的。”

合上日记本时,我笑了。今天下班,或许可以买点菜,给自己做顿像样的饭。

毕竟,清醒地独自走下去,比活在虚假的陪伴里,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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