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革命人民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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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奠基

暴雨的余威犹在,山谷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被反复浸泡后的腥腐气息。三号沟的惨烈抢险,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进了李铁山的骨髓。大刘那截扭曲变形的手臂、老张被泥流吞噬前那声短促的惨呼、王班长脸上被碎石划破的血痕和他死死护住图纸箱时那不顾一切的狠劲……这些画面混杂着刺骨的寒冷和浓烈的血腥气,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反复撞击着他的神经。图纸是“命根子”,这句话不再是口号,而是用血和生命验证的冰冷现实。建设,不是蓝图上的线条,而是从这片泥泞和伤痛中,一寸寸、一尺尺地挣扎出来的。

红星钢铁厂的建设,在短暂的停滞和悲怆后,以更加沉默而坚韧的姿态重新启动。深秋的山风变得愈发凛冽,如同无数把看不见的冰刀,切割着工地上每一个裸露在外的皮肤。泥泞的地面在低温下开始板结,形成凹凸不平、冰冷坚硬的冻土壳,踩上去硌得脚底板生疼。

高炉基础的基坑,像一个巨大的、方正的伤口,被挖掘机啃噬在坚硬的山坡上。此刻,这个深坑成了新的战场。坑底,石方工程正进入最艰难的阶段。

“李铁山!赵卫东!你们几个,过来!”王班长的吼声在空旷的基坑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硬度。他站在基坑边缘,指着下方堆积如山的、棱角狰狞的大块岩石。那些石头刚从冻土里被炸药和钢钎撬出来,带着山体的寒气和不驯的野性。

“看见那些大石头没?”王班长的手指向坑底,“人力抬上去!运到那边,给基础填方用!跳板已经搭好了!”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个年轻人,最后落在李铁山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三号沟的泥泞里,这小子最后关头没怂,但这石方活计,是实打实磨骨头的硬仗。

李铁山顺着王班长的手指望去,心猛地一沉。基坑底部到填方区域,落差足有七八米。一条用粗大原木和厚木板临时搭起的斜坡跳板,狭窄而陡峭,如同一道悬在空中的天梯。跳板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边缘被冻得溜滑,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几个早到的工人正喊着号子,用粗麻绳套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沿着跳板艰难地向上拖拽。他们佝偻着身体,每一步都踩得跳板呻吟作响,绳索深深勒进肩头的棉袄,汗水在冰冷空气中凝成白气,从他们涨红的脸上蒸腾而起。

“班长,这…这跳板能行吗?看着就悬乎!”赵卫东看着那颤巍巍的跳板,缩了缩脖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惧色,“用卷扬机不行吗?或者等轨道铺好…”

“卷扬机?轨道?”王班长嗤笑一声,声音像砂纸摩擦,“那玩意还在山外头路上堵着呢!等它?等到猴年马月!工期不等人!高炉基座等着填石夯地基!人拉肩扛,就是现在的卷扬机!就是现在的轨道!”他眼神陡然变得严厉,“怕了?怕了就滚回工棚去!红星厂不养少爷秧子!”

赵卫东被噎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不敢再吱声。李铁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直冲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的忐忑。他默不作声地走到坑底,和其他几个人一起,用粗麻绳套住一块棱角分明、足有小方桌大小的青黑色岩石。绳索一勒紧,那沉重的、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带着大地的分量。

“起——!”一声号子响起。

李铁山和其他人同时发力,腰背猛地绷直!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重量瞬间压上了他的肩膀和脊背!那感觉不像是在抬石头,倒像是整座山都压了下来!他尚未完全长开的肩胛骨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脚下一滑,冻硬的泥地溜滑异常,他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一块尖锐的小石子上,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差点脱手。

“稳住!腰挺直!腿使劲!脚掌抓地!”王班长严厉的吼声如同鞭子抽在耳边。他不知何时已下到坑底,就站在旁边,眼神像鹰隼一样盯着每个人的动作。“别跟个软脚虾似的!脚下生根!腰就是轴!用腿力!用腿力顶起来!”

李铁山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他强迫自己忽略膝盖的剧痛和肩膀撕裂般的灼烧感,按照王班长的嘶吼调整姿势,将重心下沉,腰背挺直如同拉满的弓弦,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双腿,死死蹬住冻土。那块冰冷的巨石,终于被他们合力从坑底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地面。

接下来,是那道悬在空中的跳板。

“上!”王班长言简意赅。

李铁山排在中间的位置。当他踏上第一块跳板时,脚下的木板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呻吟,伴随着轻微的颤抖。冰冷的寒气顺着鞋底直往上窜。跳板狭窄,仅容两人勉强错身。两侧没有任何防护,七八米的高度落差带来强烈的眩晕感。脚下的冻霜让木板滑溜异常。前面的人每向上一步,跳板就剧烈地起伏晃动一次,如同行走在惊涛骇浪中的独木舟。

他肩上的重量仿佛有千斤。绳索深深嵌进肩胛骨缝隙的皮肉里,每一次晃动都带来钻心的摩擦痛楚。汗水瞬间涌出,浸透了里层的棉毛衫,又被外层的工装和冰冷的岩石寒气冻住,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蛇在爬行。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茫茫的雾气,喉咙里是浓重的铁锈味。视线因为汗水、寒冷和用力过度而变得模糊,只能死死盯着前面工友沾满泥浆的后脚跟,机械地跟着号子的节奏,一步,一步,向上挪动。

“稳住!稳住了!别晃!”

“看脚下!踩实!”

“腰!腰别塌!”

王班长的吼声在耳边炸响,如同无形的鞭策。跳板在重压下吱呀作响,每一次晃动都让心脏提到嗓子眼。李铁山感觉自己的小腿肌肉在剧烈颤抖,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肩膀早已麻木,只剩下绳索深陷皮肉的钝痛和岩石冰冷的压迫。脚下的冻霜被踩碎,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突然,前面一个工友脚下一滑,身体猛地一晃!他肩上的重量瞬间失衡,绳索猛地一歪!巨大的力量传导过来,李铁山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拉扯力从绳索上传来,脚下顿时不稳,整个人向跳板外侧猛地倾斜!

“啊!”惊呼声卡在喉咙里!冰冷的深渊仿佛就在身侧张开巨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从旁边伸过来,死死抓住了李铁山腰间的皮带!那力道极大,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同时,王班长炸雷般的怒吼响起:“干什么吃的!稳住!脚下生根!腰顶住!”

是王班长!他不知何时也踏上了跳板,就在李铁山身侧!他那布满老茧和冻裂口子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箍在李铁山的腰间,传递过来一股令人心安的、磐石般的力量。李铁山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死死咬住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重新站稳脚跟,将全身的力气,连同那股劫后余生的狠劲,全部灌注到双腿和腰背,死死扛住肩上的重量。

一步,又一步。跳板的每一次呻吟,都像是在挑战极限。肩膀的皮肉早已磨破,绳索深深陷入红肿渗血的伤口里,每一次摩擦都带来火辣辣的剧痛,汗水渗进去,更是如同撒盐。但他不敢松劲,也不能松劲。王班长那只手一直没松开,直到他们终于将这块顽石艰难地拖上跳板顶端,轰然卸在填方区。

李铁山几乎是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肺叶如同风箱般拉扯。他脱下手套,摊开手掌——掌心布满了紫红色的血泡,有几个已经磨破,血肉模糊,沾满了泥土和绳索的纤维碎屑,钻心地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隔着湿透的棉毛衫和工装,也能感觉到那被绳索勒出的、高高肿起的棱子,一碰就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就怂了?”王班长低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他走到李铁山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寒风。他递过来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颜色深褐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拿着,擦手擦肩膀。”

李铁山迟疑地接过碗,里面是滚烫的、用不知名草药熬煮的黑色药汁,气味辛辣浓烈。他学着王班长的样子,忍着剧痛,将滚烫的药汁小心地涂抹在血肉模糊的手掌和肿胀的肩膀上。剧烈的灼痛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奇异的是,那股钻心的火辣辣的感觉似乎被这灼痛压下去了一些。

“这点皮肉伤算个球!”王班长自己也撩起袖子,露出小臂上几道深褐色的、蜈蚣般的旧疤痕,还有新磨出的血痕。“看见没?咱们这行,就是跟石头、跟钢铁较劲!骨头够硬,才能把它们啃下来!手磨破了,肩膀勒烂了,骨头没断,那就接着干!”他盯着李铁山,“疼?疼就对了!不疼,怎么知道你在活着?不疼,怎么知道你在建东西?”

他的话语粗粝得像脚下的石头,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李铁山看着王班长手臂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再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疼痛依旧,但心底那股因恐惧和疲惫而产生的退缩感,似乎被这滚烫的药汁和更滚烫的话语,暂时浇灭了。

高炉基础的轮廓在巨大的基坑中一点点显现。土方和石方工程接近尾声,更精细、更关键的任务随之而来——砌筑高炉炉缸和炉底的耐火砖。

巨大的、土黄色的耐火砖整齐地码放在基坑旁,每一块都沉重异常,棱角分明。空气中弥漫着耐火泥浆特有的、略带碱性的土腥味。一群穿着厚实工装、戴着藤条安全帽的工人围在一起,王班长和张技术员站在中央。

张技术员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却透着一种专注的光芒。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虽然沾了些泥点,但依旧整洁。在一群粗犷的工人中,他显得格外斯文。他手里拿着一张摊开的图纸,正用清晰而冷静的语调讲解着:

“…炉缸是熔炼的核心,温度最高,侵蚀最烈。耐火砖的砌筑,是基础中的基础!尺寸、灰缝、泥浆饱满度,必须分毫不差!差一毫米,炉温不均;灰缝厚了,泥浆不饱满,高温下就是隐患,轻则影响炉龄,重则铁水穿漏!后果不堪设想!”他的手指点在图纸复杂的剖面线上,“看清楚,每一层砖的排列、咬合方式,都有严格规定!就像盖房子,砖是筋骨,泥浆是血肉,规矩是灵魂!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更没有坚固的高炉!”

王班长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工人,最后在李铁山脸上停顿了一下。“都听清楚了?张工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砌砖,不是码积木!这是给高炉打地基!是给咱们自个儿的命打保票!”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从今天起,李铁山,你跟着刘师傅打下手,递砖,和泥!先学规矩!”

李铁山被点到了名字,心头一紧。他看向那位刘师傅,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工人,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双手骨节粗大,布满厚厚的老茧和洗不掉的泥浆色。他冲李铁山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平静无波。

砌筑开始了。刘师傅的动作沉稳而精确,如同精密的机械。他拿起一块沉重的耐火砖,用刷子仔细扫去浮尘,然后用特制的瓦刀,挑起一坨粘稠的、深褐色的耐火泥浆,均匀地抹在砖的底面和两个侧面。泥浆的厚度被控制得分毫不差。他走到炉基的标记位置,将砖稳稳地放下,用橡皮锤轻轻敲击调整,砖块与下层砖、与相邻砖之间的缝隙,均匀得如同用尺子量过,泥浆被挤压得从缝隙中微微渗出,饱满而密实。

李铁山的任务,就是不停地搬运沉重的耐火砖,以及用铁锹在巨大的木桶里搅拌那粘稠如膏的耐火泥浆。搅拌是个力气活,泥浆粘性极大,铁锹搅动起来异常费力,每一次下铲、翻动都像是在和一块凝固的油脂搏斗。冰冷的泥浆溅到脸上、手上,很快凝结成块,又冷又痒。搬砖更是对肩膀和手臂的再次折磨。沉重的砖块棱角分明,即使隔着厚手套,每一次搬起放下,都摩擦着肩膀和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持续的钝痛。

他咬着牙,忍着痛,努力跟上刘师傅的节奏。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学着刘师傅的样子,尽量把砖放得轻拿轻放,避免磕碰。但有一次,他搬起一块砖时,因为肩膀的剧痛手抖了一下,砖块的一个角轻轻磕在了旁边一块已经砌好的砖上。

“当!”一声轻微的脆响。

这声音在专注的砌筑现场显得格外刺耳。刘师傅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平静的眼睛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紧紧盯住李铁山刚刚放下的那块砖,以及旁边那块被磕碰到的砖角。

李铁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冷汗刷地下来了。

刘师傅放下手中的瓦刀,走到那块砖前,蹲下身,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抚过那被磕碰的微小痕迹。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李铁山,声音低沉得像冻土:

“这块砖,废了。”

李铁山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微小磕碰。

“废…废了?”他声音干涩。

“嗯。”刘师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耐火砖,最怕内伤。你看不见的裂纹,在炉子里,就是铁水钻进去的路!一千多度的铁水,见缝就钻!一块砖废了事小,整个炉缸的根基松了,那就是天大的窟窿!”他站起身,指着旁边堆放的备用砖,“去,搬一块新的来。这块,”他指了指那块被磕碰的砖,“扔到废料堆。”

王班长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那块“废砖”,又看了一眼脸色煞白、额头冒汗的李铁山,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眼神里的严厉,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李铁山无地自容。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羞愧感瞬间淹没了李铁山。他默默地搬起那块沉重的“废砖”,走向不远处的废料堆。每走一步,都感觉肩膀的伤口在灼烧,手臂在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砖放下,仿佛那不是一块砖,而是一个易碎的、被他亲手毁掉的希望。废料堆里,已经零星堆着几块因各种原因报废的砖头,无声地诉说着这条路上的严苛代价。

回到砌筑点,刘师傅已经开始砌下一块砖。李铁山沉默地搬来新砖,更加小心地放下,动作轻得几乎听不到声音。他搅拌泥浆的手更加用力,似乎要把所有的懊恼和决心都揉进那粘稠的泥浆里。汗水流进眼睛,他用力眨掉,视线模糊中,他看到刘师傅那布满老茧、稳如磐石的手,看到瓦刀下精确到毫米的泥浆厚度,看到砖块落下时那严丝合缝的完美咬合……一种前所未有的、对“规矩”和“精确”的敬畏,如同冰冷的钢针,深深刺入他年轻的心房。在这个巨大的、沉默的炉基上,每一块砖都承载着千钧重担,容不得半点轻忽。这不再仅仅是力气活,这是用血肉和意志,在冰冷的砖石间,一丝不苟地编织着未来熔炉的生命线。

夜幕降临,寒风在山谷中呼啸,比白天更加刺骨。工棚里依旧弥漫着汗味、霉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但多了一种新加入的、浓烈的草药气息。李铁山坐在自己铺位的角落里,就着挂在柱子上那盏昏黄摇曳的马灯灯光,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

他先用冰冷的、带着冰碴的溪水(工棚外唯一的水源)冲洗掉伤口上的泥污,刺骨的寒意和伤口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然后,他拿出王班长给的那种黑色药汁——他自己偷偷省下了一点,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忍着灼痛,一点点涂抹在破溃的血泡和磨烂的肩膀伤口上。药汁辛辣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处理好伤口,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倒头就睡。白天的挫败感,刘师傅那句“废了”的话语,还有张技术员图纸上那些精密到令人敬畏的线条,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他从工具袋最底层,珍重地取出那本卷了边的《机械制图学》和绘图板。

昏黄的灯光下,书页显得更加陈旧。他翻开书,找到关于公差配合、尺寸标注和精度控制的基础章节。那些曾经觉得抽象枯燥的符号和文字,此刻却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沉重的意义。他拿出铅笔,在绘图板上铺开一张从张技术员那里讨来的、废弃的坐标纸背面。铅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他努力回忆着白天看到的炉基结构,回忆着刘师傅砌砖时那精准到苛刻的尺寸控制,试图在纸上画出基础的剖面图,标注上他理解的尺寸要求和公差范围。

灯光太暗,他的眼睛因为白天的劳累和灯光的刺激而酸涩流泪。寒风从板壁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灯苗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扭曲、拉长,又揉碎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因为寒冷和持续的书写绘图而变得僵硬麻木,握笔都有些困难。他不得不停下,将冻得通红的手指放到嘴边,用力呵着热气,使劲搓揉着,直到指关节恢复一点知觉,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在纸上描画、演算。

绘图板冰冷的边缘抵着他的膝盖,铅笔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工棚里显得格外清晰。同铺的赵卫东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铁山,折腾啥呢?还不睡?明天还得扛石头呢…”声音里满是疲惫和不耐烦。

李铁山头也没抬,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跳跃的、微弱的光晕下。图纸上的线条,在他笔下艰难地延伸,与白天看到的巨大炉基、沉重的耐火砖、刘师傅精确到分毫的动作、张技术员冷静的讲解,还有王班长手臂上那些象征着“规矩”的伤痕,一点点重合、印证。

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手掌的破溃处火辣辣地烧灼着。但此刻,一种比疼痛更清晰的感觉在他心底涌动——那是一种对未知领域的强烈渴望,一种想要弄懂、想要掌握、想要征服那些冰冷“规矩”的迫切。他知道,仅仅有蛮力,在这条路上走不远。他需要知识,需要理解那些图纸上沉默的线条背后,所蕴含的、支撑起万吨钢铁的力量。这纸上的世界,和那泥泞、寒冷、充满血汗和石头的世界,同样是他必须攀登、必须征服的险峰。

灯光摇曳,映照着他专注而略显疲惫的侧脸。铅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如同在黑夜中无声开凿的镐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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