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革命人民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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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成长的阵痛

西伯利亚的寒风仿佛还黏在骨髓里,但莫斯科钢铁学院那宽敞明亮的阶梯教室、图书馆里浩瀚如海的技术文献、高耸入云的现代化高炉散发出的灼热气息,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李铁山的脑海里。半年的留苏进修,像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工业文明巅峰的窗户。那些精密的自动化控制系统、高效的大型烧结设备、严格到近乎苛刻的工艺流程标准,与红星厂肩扛手抬、烟熏火燎的生产场景,形成了强烈到令人眩晕的对比。他像一块疯狂吸水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知识,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俄文术语、公式推导和设备参数。当他提着那个鼓鼓囊囊、装满了资料和图纸的帆布工具袋,再次踏上红星厂那片熟悉的、混杂着煤烟和铁锈味的土地时,胸腔里鼓胀着前所未有的激情和一种近乎天真的使命感——要把学到的东西,变成改变这里的火种!

“同志们!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李铁山的声音在略显拥挤的技术科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急切。他站在一块临时支起的黑板前,上面用粉笔画着复杂的流程图,标注着醒目的箭头和俄文缩写。王班长、张技术员、几个工段长,还有以赵卫东为首的几个年轻骨干都围坐着。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烟雾。

李铁山用力敲着黑板上一处代表“原料混匀”的环节:“看看咱们现在的流程!矿粉、焦炭、熔剂,露天堆放,风吹雨淋,成分波动有多大?靠人工用铁锹简单拌几下就入炉?这简直是蒙着眼睛炼钢!”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重重画了一个巨大的、封闭的圆筒结构,“在苏联,人家用大型圆筒混匀机!全封闭,自动化配料,连续翻滚混匀!出来的混合料成分均匀得像面粉!高炉吃下去,炉况能不稳?焦比能不高?”

他又指向代表热风炉的简图:“再看热风温度!咱们的蓄热式格子砖结构老化,热效率低,风温顶天也就八百多度!人家用的是什么?顶燃式热风炉!陶瓷燃烧器!风温稳定在1200度以上!这是什么概念?炉缸活跃度翻倍!铁水质量提升一个档次!”他越说越激动,脸上泛着红光,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还有炉前铁水成分的快速分析!咱们还在靠经验看火花,等化验室结果出来黄花菜都凉了!人家现场光谱仪,三十秒出结果!调整炉况快如闪电!”

他抓起厚厚一叠从苏联带回来的图纸和技术说明,哗啦一声摊在桌上,纸张散发出油墨和异国尘埃的味道。“这些都是现成的!我们完全可以引进技术,或者仿制!哪怕先改一个环节!只要改一个,效率就能上去一大截!成本就能下来一大块!咱们红星厂,不能永远当土八路!”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劣质烟卷燃烧的细微噼啪声。王班长抱着胳膊,眉头紧锁,布满风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李铁山激动的脸,又扫过桌上的图纸。张技术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几个老工段长互相交换着眼神,脸上写满了怀疑和本能的抵触。赵卫东则斜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终于,负责原料工段的老周,一个脸上沟壑纵横、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净的矿粉的老工人,闷声闷气地开口了:

“铁山啊,你说的那些…大圆筒,顶燃炉…听着是好。”他磕了磕烟袋锅子,烟灰簌簌落下,“可那玩意儿,金贵吧?咱们厂子,穷得叮当响,饭都吃不饱,哪来钱买那些洋玩意儿?再说,”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李铁山,“那东西,娇气不?坏了咋整?咱们这儿,可没有莫斯科城里的专家伺候着!到时候趴了窝,耽误了生产,谁担得起这个责?”

“就是!”另一个老工段长接口道,“咱这老炉子,老设备,用了多少年了?不也照样出铁?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靠的是经验!是手上的功夫!看火花,那是多少代炉前工拿命换来的本事!不比那啥…光谱仪差!”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

“经验重要,但科学更精确!”李铁山急切地反驳,“光谱仪能定量分析碳硅锰磷硫!看火花能看出具体含量吗?成分波动大,炉况就波动,铁水质量就不稳定!这是硬伤!”

“硬伤?”一直没说话的赵卫东突然嗤笑一声,声音带着惯有的尖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我看是有些人喝了几天洋墨水,就不知道自个儿姓啥了!苏联老大哥的东西是好,可那是人家的!咱们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你这一套,又是引进又是仿制,张口闭口就是钱!跟上面伸手要外汇?这不是给国家添负担吗?我看你是被资本主义那套‘唯技术论’腐蚀了思想!”

“赵卫东!你少扣帽子!”李铁山猛地转头,脸涨得通红,声音也拔高了,“我说引进仿制,是为了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是为了让红星厂变得更好!怎么就成了资本主义了?!自力更生不等于抱残守缺!艰苦奋斗不等于拒绝进步!守着老掉牙的设备,用着原始的方法,效率低下,浪费惊人,那才是对国家最大的负担!”

“你!”赵卫东霍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他指着李铁山的鼻子,“你说谁抱残守缺?你说谁原始落后?没有我们这些‘土八路’一砖一瓦把厂子建起来,有你今天在这儿指手画脚?!”

“够了!”王班长猛地一拍桌子,沉重的闷响让所有人都是一惊。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吵什么吵?!有理不在声高!”他走到黑板前,看着那些复杂的流程图和俄文标注,沉默了片刻。粗糙的手指在“圆筒混匀机”的简图上重重敲了两下。

“铁山说的,有道理。混匀,是根本。料匀了,炉子才吃得顺。”他话锋一转,看向李铁山,语气沉缓,“可老周说的,也是实情。厂里没钱,外汇更是想都别想。设备娇气,坏了没人会修,也是大麻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样。铁山,你挑一个最紧要、花钱最少的点,搞个试点。别想着一步登天。先弄出个样子来,让大家伙看看真东西,比吵一百句都强。”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李铁山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期望,“敢不敢接?”

李铁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的激荡和委屈。王班长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不切实际的狂热,却也点明了方向。他用力点头,声音坚定:“敢!就从原料混匀开始!圆筒机买不起,我们就土法上马!自己造个简易的!”

“土法上马?”赵卫东抱着胳膊,冷笑一声,“别又是纸上谈兵,最后劳民伤财!”

李铁山没再看他,目光迎向王班长:“班长,我需要人手,需要材料,需要一点时间!”

“好!”王班长大手一挥,“原料工段老周配合!库房有的,你随便用!没有的,想办法!一个月!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你的‘土圆筒’能不能转起来!”

挑战开始了,远比想象中艰难。没有现成的图纸,李铁山只能凭借记忆和带回来的资料,结合红星厂的实际,在无数个夜晚,就着那盏小煤油灯,趴在绘图板上反复修改草图。简易混匀机的主体,计划利用厂里废弃的一个巨大生锈的柴油桶。内部结构的设计是关键——如何让物料在里面有效翻滚混匀?没有动力电机,如何驱动这个沉重的铁桶旋转?

阻力无处不在。老周虽然被指派配合,但态度消极,行动迟缓。李铁山需要切割钢板制作内部扬料板,老周慢悠悠地说:“割枪坏了,等着修呢。”需要找焊工焊接支架,老周摊手:“焊工都忙炉子检修,抽不出空。”库房管理员也总是推三阻四,要根旧轴承都得磨半天嘴皮子。

更让李铁山憋屈的是工人们的议论。

“李技术员又折腾啥呢?那个破油桶能混匀矿粉?我看是瞎耽误工夫!”

“就是,有那功夫多筛两车矿不好吗?”

“年轻人啊,喝了洋墨水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净整些花架子!”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李铁山心上。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更加拼命。张技术员私下给了他不少建议和鼓励,但公开场合,碍于身份和微妙的气氛,也无法给予太多支持。

赵卫东更是没放过任何打击他的机会。一天下午,李铁山正和两个被他说动、自愿帮忙的青工,在原料堆场旁边一个废弃的角落,汗流浃背地用大锤敲打、矫正一根用来做支架的弯曲工字钢。沉重的锤击声在空旷的堆场上回荡。

“哟!李大学问家亲自抡大锤呢?这可真是…屈才了啊!”赵卫东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他带着几个人,抱着几卷新领的钢丝绳路过,故意停下脚步看热闹。

李铁山头也没抬,继续用力砸着工字钢变形的部位,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

“要我说啊,”赵卫东提高了音量,对着他带来的人,更像是对着李铁山,“有这力气,不如去把三号皮带机修修!那才是正经活儿!搞这些没名堂的玩意儿,纯粹是浪费国家财产!”他踢了一脚地上散落的边角料铁板,发出哐当一声响。

一个帮忙的青工忍不住抬头瞪了赵卫东一眼。李铁山手中的大锤顿在空中,他缓缓直起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污,看向赵卫东。眼神里有愤怒,有疲惫,但更多的是被反复挑衅后的冰冷。

“赵卫东,”李铁山的声音不高,却像淬过火的钢铁,带着沉甸甸的份量,“皮带机要修,厂子更要进步。我这‘没名堂的玩意儿’,要是成了,能让高炉少吃点‘夹生饭’,少出点废品,省下的钱能买多少条新皮带?你算过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卫东身后那几个表情各异的工人,“你说我浪费?这些边角料,是从废料堆里捡出来的!这根工字钢,是上次大修换下来的废件!我们用的每一颗螺丝钉,都没花厂里一分新钱!倒是你,”他盯着赵卫东手里崭新的钢丝绳,“领新东西的时候,手倒是挺快!”

“你!”赵卫东被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李铁山,“你少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库房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李铁山不再看他,弯腰重新抡起大锤,对着那根顽固的工字钢狠狠砸下!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带着他所有的憋屈和不甘,在堆场上空炸开!火星四溅!那根弯曲的工字钢,在重锤的轰击下,终于发出一声金属屈服的低鸣,被硬生生砸回了笔直!

赵卫东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气势震得后退了一步,脸色难看至极。他狠狠瞪了李铁山一眼,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一个月期限的最后几天,李铁山几乎住在了那个废弃的角落。简易混匀机的主体——那个巨大的、内部焊上了几排L型扬料板的柴油桶,被架设在用废旧工字钢焊接的支架上。驱动成了最大的难题。没有电机,李铁山绞尽脑汁,最终设计了一个用人力摇动大齿轮,通过链条传动带动油桶缓慢旋转的笨重装置。

试车那天,原料堆场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王班长、张技术员、老周都来了。赵卫东也抱着胳膊站在远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李铁山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和两个青工合力,将几铁锹不同品位的铁矿粉和焦炭粉倒进敞开的油桶口。然后,他走到那个巨大的摇柄前,双手握住冰冷的铁杆,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摇动!

沉重的齿轮发出艰涩的嘎吱声,链条绷紧,带动着巨大的油桶极其缓慢地、一卡一顿地开始转动。内部焊死的扬料板刮起混合料,又随着桶壁的旋转带起、落下。速度太慢了!混匀效果肉眼几乎看不出!

“哈哈!看吧!我就说不行!”赵卫东刺耳的嘲笑声毫不意外地响起,“跟老牛拉破车似的!这得摇到猴年马月才能混匀一炉料?”

围观的工人中也响起窃窃私语和失望的叹息。老周摇摇头,背着手转身要走。王班长眉头紧锁,沉默地看着。

汗水顺着李铁山的鬓角流下。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肩膀的旧伤因为用力而隐隐作痛。赵卫东的嘲笑像针一样扎在心上。难道…真的不行吗?

就在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瞬间,张技术员沉稳的声音响起:“等等!”他快步走到油桶的出料口下方,那里已经堆积了一些被扬料板带出来、散落的混合料。他蹲下身,用手抓起一把,仔细地捻开、观察。

“铁山,继续摇!别停!”张技术员头也不抬地命令道,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李铁山愣了一下,随即咬紧牙关,再次奋力摇动摇柄。油桶继续缓慢而艰难地旋转。

张技术员仔细观察着不断落下的混合料,又抓起最初倒进去的、堆在旁边的原始矿粉和焦炭粉对比。他的眼神越来越亮!他站起身,走到李铁山面前,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抓起一把刚刚落下的混合料,又抓起一把原始矿粉,伸到王班长和老周面前:

“班长!老周!你们看!看这颜色!看这颗粒分布!”

王班长和老周凑近仔细看。只见原始矿粉是深褐色,焦炭粉是黑色,界限分明。而张技术员手里那把从“土圆筒”里落下的混合料,颜色呈现出一种均匀的深灰黑色,不同粒度的矿粉和焦炭粉已经紧密地、均匀地混合在了一起!虽然速度慢,但混匀效果,竟然出奇地好!远比人工铁锹拌和要均匀得多!

“这…”老周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抓过那把混合料,用力捻了捻,感受着那均匀的质感,又看看那还在嘎吱作响缓慢转动的“土圆筒”,脸上的怀疑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真…真匀了!比咱们一锹一锹拌的强多了!”

王班长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重重拍了一下李铁山的肩膀,这次拍得他一个趔趄,但李铁山却感到无比的畅快!

“好小子!有你的!这‘土圆筒’,行!”王班长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慢是慢点,可它真管用!省力,还匀!”

远处的赵卫东,脸上的嘲讽瞬间僵住,如同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变得青一阵白一阵。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猛地转身,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由衷的赞叹和议论。

“嘿!还真行!”

“看着笨,效果不错啊!”

“李技术员有两下子!”

李铁山松开摇柄,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他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听着周围的赞叹,看着王班长眼中的肯定和张技术员欣慰的笑容,再望向赵卫东愤然离去的背影。一股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更加巨大的、沉甸甸的成就感交织在一起,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他没有欢呼,只是默默弯下腰,抓起一把那均匀混合的矿粉。冰冷的、带着矿石特有气息的粉末从指缝间滑落。

他赢了。用最笨拙、最艰苦的方式,赢下了这场关于“改变”的第一仗。没有引进,没有仿制,只是用废料、用汗水、用不服输的倔强,撬动了那块名为“守旧”的巨石。肩膀的疼痛依旧清晰,但他知道,自己在这片充满泥泞、汗水和无形壁垒的土地上,终于用知识、行动和一点“土”智慧,凿出了第一道属于自己的印记。这印记,比任何图纸上的线条都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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