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革命人民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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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家与业

简易混匀机的成功,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红星厂荡开了层层涟漪。工人们嘴上虽然还带着惯常的粗粝,但看向李铁山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佩服。赵卫东的冷嘲热讽暂时消停了,只是远远碰见时,那目光依旧像淬了冰的刀子。技术科里,李铁山的意见开始有了分量,王班长那句“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你的‘土圆筒’能不能转起来”的回响,成了他无形的通行证。他被正式任命为技术科助理工程师,虽然工资没涨多少,但肩膀上那副沉甸甸的担子,和随之而来的、更加繁重的图纸、方案、技术协调会,让他几乎脚不沾地。

就在这事业初露锋芒的当口,生活的另一面,以一种猝不及防又水到渠成的方式向他敞开了怀抱。

厂区边缘,几排红砖砌成的筒子楼,是红星厂给双职工或技术骨干的“优待”。楼道狭窄幽暗,常年弥漫着煤烟、油烟和公共厕所混合的复杂气味。李铁山分到了三楼尽头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当他用那把新配发的、沉甸甸的铜钥匙打开房门时,一股混合着石灰粉和新鲜木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很小,一扇窗户对着厂区巨大的烟囱轮廓。地上堆着简单的几样家具:一张用木板拼成的双人床,一个同样粗糙的木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崭新的、刷着枣红色油漆的木头柜子——那是王班长带着几个徒弟,用废弃的包装箱板子敲打出来的“贺礼”。

林静站在屋子中央,正踮着脚,努力想把一块洗得发白、印着淡蓝色小花的布帘挂到窗户上。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列宁装,腰身显得比平时更加纤细。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射进来,给她忙碌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几缕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李铁山站在门口,看着这小小的、属于他们的空间,看着林静忙碌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踏实、温暖和一丝不知所措的奇异感觉,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注满了胸腔。他不再是工棚里那个只有铺盖卷的单身汉了。他有了一个家,一个需要他扛起来的家。

“铁山?你回来了?”林静听到动静,回过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脸颊有些微红,不知是因为忙碌还是别的什么,“快帮我看看,这钩子好像挂歪了。”

李铁山连忙放下手里的工具袋——那里面的绘图板似乎也因为这新环境而显得有些不同了——走过去。他个子高,很轻松地就挂好了布帘。布帘垂下,挡住了窗外烟囱粗犷的线条,房间里顿时显得温馨了许多。

“王班长他们送柜子来了?”李铁山看着那个崭新的枣红色柜子,心里暖烘烘的。

“嗯,刚走没多久。”林静点点头,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班长还特意交代,说柜子角给你磨圆了,省得以后磕着孩子…”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脸颊更红了。

孩子。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铁山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看着林静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全新的、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一种巨大的责任感,混杂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和隐隐的惶恐,沉甸甸地落了下来,比扛起任何一块耐火砖都要沉重百倍。

“静…”他伸出手,轻轻覆在林静的手背上。林静的手很凉,掌心有薄薄的茧,那是长期清洗器皿、接触化学试剂留下的痕迹。他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温度,感受着这小小房间里无声流淌的、名为“家”的暖流。

婚后的日子,像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在事业和家庭的双重轨道上高速运转。技术科的工作量激增。高炉大修方案、新上马的小型轧钢线设计、层出不穷的设备故障…李铁山的绘图板几乎就没离开过那张粗糙的木桌。深夜,当筒子楼里其他窗户的灯光陆续熄灭,只有他那扇窗户还顽强地亮着昏黄的光。小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他在图纸上沙沙划动的笔尖,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的眼睛。图纸上那些精密的线条,连接着高炉、风机、轧辊,也连接着他对未来的承诺和对这个厂的期许。

而家里的担子,则更多地压在了林静柔韧的肩膀上。化验室的工作同样繁重,怀孕带来的身体不适越来越明显。她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在狭窄的公用厨房里,和邻居们挤在一起,用小小的煤球炉子生火做饭。呛人的煤烟常常让她咳得直不起腰。洗衣服要穿过长长的、冰冷的走廊,去楼下的公共水池,冬天刺骨的冷水让她的手指关节又红又肿。筒子楼隔音极差,隔壁孩子的哭闹、夫妻的拌嘴、楼道的脚步声,常常让她难以安眠。

李铁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试图分担,但笨拙的动作往往帮倒忙。一次他抢着去洗衣服,结果把林静一件心爱的的确良衬衫染上了工装的机油,搓了半天也搓不掉。还有一次他想学着生炉子,弄得满屋子浓烟,差点触发警报。

“还是我来吧!”林静总是带着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从他手里接过东西,“你啊,就跟你的图纸和炉子亲!”她的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理解和包容。

每当这时,李铁山就感到深深的愧疚。他只能更用力地工作,试图用事业上的成绩来填补对家庭的亏欠。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林静已经支撑不住,和衣在木板床上睡着了,床头还放着翻开的《孕期保健手册》或是化验室的数据记录本。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疲惫的睡颜,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偶尔的胎动,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甜蜜交织着涌上心头。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带着机油和图纸气息的吻,低声道:“辛苦了…再等等,等厂里上了轨道…” 声音轻得像叹息,更像是对自己无力的承诺。

李晓梅的降生,是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冬夜。厂里的卫生所条件简陋,产房里只有一张铁架床和一个昏黄的白炽灯泡。李铁山在冰冷的走廊里焦躁地踱步,听着里面林静压抑的痛呼和助产士简短的指令,心悬到了嗓子眼。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那一声嘹亮、充满生命力的啼哭终于划破紧张凝固的空气时,李铁山浑身一震,几乎瘫软在冰冷的墙壁上。

“母女平安!”助产士推开门,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

李铁山冲进产房。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林静脸色苍白如纸,头发被汗水浸透,一缕缕贴在额前,虚弱地躺在铁架床上,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初为人母的温柔光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襁褓里那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家伙。

“是个闺女…”林静的声音微弱沙哑,带着巨大的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在那个年代,生个女孩,多少会有些压力。

李铁山几步跨到床边,他根本没在意是男是女。他的目光牢牢锁住襁褓里那张陌生又无比亲切的小脸。那么小,那么软,像一团温热的云朵。小家伙闭着眼睛,小嘴无意识地蠕动着,发出细小的哼哼声。一股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头顶,瞬间模糊了视线。他颤抖着伸出手,想碰碰女儿的小脸,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指伤到她娇嫩的肌肤,手指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晓梅…李晓梅…”他喃喃地念着两人早就商量好的名字,声音哽咽,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滴在林静的手背上,也滴在包裹着女儿的小花被上。这一刻,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压力、所有的亏欠感,都被这新生命带来的巨大喜悦和沉甸甸的责任冲刷得干干净净。他不再是那个只需对自己负责的李铁山了。他是丈夫,是父亲,是这个小小生命最坚实的依靠。

他紧紧握住林静冰凉的手,俯下身,用额头抵着妻子的额头,感受着她虚弱的呼吸和汗水的咸湿。“辛苦了…静…太辛苦了…”他语无伦次,滚烫的泪水不断滑落。

林静虚弱地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傻样…快看看闺女…”

初为人父的喜悦如同最醇厚的美酒,但也带来了更加现实的沉重。李晓梅的到来,让原本就狭小的空间更加局促。婴儿的啼哭不分昼夜,常常在深夜将刚刚合眼的李铁山惊醒。换尿布、冲奶粉(珍贵的奶粉需要票证,常常断供)、抱着哭闹的孩子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些琐碎而磨人的事情,迅速榨干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休息时间。技术科的工作却丝毫没有减轻。新轧钢线的调试进入关键期,图纸上一个小数点的错误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他常常一手抱着哭闹的晓梅,一手还拿着铅笔在图纸上勾画,眼睛熬得通红,脑子因为缺乏睡眠而像一团浆糊。

林静产假结束后,情况更加艰难。化验室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她必须全神贯注。下班回家,等待她的是嗷嗷待哺的孩子、堆积的家务和同样疲惫不堪的丈夫。两人像两只高速旋转的陀螺,被生活的鞭子抽打着,停不下来。

一次深夜,轧钢线的主传动齿轮箱在试车时发出异响,情况紧急。李铁山被电话从睡梦中叫醒,看了一眼身边刚刚哄睡、小脸还挂着泪痕的晓梅,又看看旁边累得沉沉睡去的林静,咬了咬牙,轻手轻脚地披上工装冲出门去。故障比预想的复杂,他和工友们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才解决。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家,轻轻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疲惫瞬间化作了尖锐的心疼。

林静斜靠在床头睡着了,怀里还紧紧抱着襁褓中的晓梅。孩子似乎刚刚哭闹过,小脸上还挂着泪珠。林静的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异常苍白疲惫,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化不开,嘴唇有些干裂。她的一只手还无意识地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另一只手里,竟然还攥着一本翻开的《化验数据异常分析》!书页的一角被孩子无意识的小手抓得皱巴巴的。

李铁山站在门口,像被钉住了。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仿佛看到妻子瘦弱的肩膀,正被工作和家庭的两座大山压得摇摇欲坠。而自己,这个本该是顶梁柱的男人,却常常分身乏术,甚至成了她另一个需要照顾的“负担”。一股强烈的自责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抽出林静手里的书,给她盖好被子。

就在他碰到书页的瞬间,林静猛地惊醒,眼神里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惊惶,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晓梅?怎么了?”她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睡意。

“没事,没事…”李铁山连忙低声安抚,声音有些发涩,“孩子睡了…书…我帮你拿开。”他小心地抽出那本皱巴巴的书,放在床头柜上。

林静这才看清是李铁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长长吁了口气,疲惫地靠在床头。“你回来了…故障处理好了?”

“嗯,好了。”李铁山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妻子憔悴的容颜和怀里熟睡的女儿,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伸出手,轻轻拂开林静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感受到她皮肤的微凉。

“静…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从何说起。说“对不起”?太苍白。说“辛苦了”?于事无补。

林静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的愧疚和挣扎。她抬起手,轻轻覆在李铁山放在她脸颊的手背上。她的手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别说…”她微微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都懂。厂子要上去,这个家…也得立起来。”她低头看着怀里女儿恬静的睡颜,嘴角勾起一抹温柔而坚毅的弧度,“咱们俩,就像那高炉和风机…少一个转,都不行。”

她的目光重新抬起,看向李铁山,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窗外的曙光,也映着李铁山的身影。

“你只管往前冲,把厂里的炉火烧旺。家里…有我。”她的声音不高,却像磐石般坚定,带着一种柔韧千钧的力量,“晓梅会长大,日子…会好的。”

李铁山看着妻子眼中那抹比晨曦更明亮的坚定,感受着她掌心传递过来的、冰凉却无比强大的支撑力量。所有的愧疚、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彷徨,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柔韧的目光和话语抚平、熔铸。他反手紧紧握住林静冰凉的手,用力点了点头。窗外,巨大的烟囱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肩上的担子只会越来越重。但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这份力量,来自于他亲手参与建设的钢铁厂,更来自于身后这间小小的、亮着灯的房子,和房子里这两个用生命托付给他的女人。

炉火需要燃烧,家,更需要守护。而他,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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