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平静中流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那把黑色的伞,成了湫晴和谢祁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信物。她没有立刻去还,仿佛握着它,就握住了那天雨夜里靠近的温度和那页浅蓝色便签的余韵。
谢祁似乎也记住了她这个“懂一点音乐”的安静女孩。在图书馆遇见,他会主动点头微笑,有时甚至会停下脚步简短地聊两句近况或音乐。虽然话题依旧礼貌而克制,但湫晴能感觉到,那层无形的隔膜似乎变薄了。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熟稔和温和的欣赏,不再仅仅是看一个普通的同学。
湫晴的生日在初冬悄然而至。没有大肆声张,只有室友小桃送了她一只可爱的毛绒熊,两人在宿舍分吃了一个小小的蛋糕。
傍晚,湫晴从食堂出来,习惯性地绕路经过建筑系楼。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谢祁和一个同学一起走出来,手里还拿着画板和工具,似乎刚结束绘图课。
“林湫晴?”谢祁看到了她,脚步顿住。
“嗨。”湫晴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生日快乐。”谢祁忽然说道,语气自然。
湫晴愣住了,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你……你怎么知道?”她从未告诉过他。
谢祁笑了笑,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薄薄的、长方形的硬纸片递给她:“上次在图书馆,看到你的借书卡了。给,生日礼物,小东西,别嫌弃。”
湫晴颤抖着手接过来。那是一枚手工制作的黄铜书签。造型简洁流畅,被打磨得光滑温润,顶端雕刻着一小段精致的五线谱图案,音符跳跃其上。虽然并不昂贵,但做工考究,充满艺术气息,一看就是用心挑选的。
“谢谢!太漂亮了!我很喜欢!”湫晴紧紧攥着那枚微凉的书签,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他记得她的生日!还特意准备了礼物!这份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喜欢就好。”谢祁似乎也松了口气,“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了。生日快乐!”他和同学一起离开了。
湫晴站在原地,看着掌心里那枚在暮色中闪着微光的书签,感觉像是捧着一颗滚烫的星星。她将它珍重地放进贴身的口袋,仿佛那是世间最贵重的珍宝。那晚,她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书签,指尖一遍遍描摹着那小小的五线谱,心里涨满了名为“谢祁”的甜。
几天后,小桃兴奋地跑来告诉湫晴:“好消息!谢祁入围‘新锐杯’决赛了!下周五晚上,在艺术中心小音乐厅有他的决赛演出!听说只邀请了部分老师和亲友,票很难弄!要不要想办法搞两张?”
湫晴的心立刻被巨大的期待和忐忑充满。她想去看!无比地想!想看他站在更大的舞台上,想听他完整地演绎那首他们一起“攻克”过的《革命练习曲》,想分享他成功的喜悦。
小桃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真的搞到了两张入场券。演出当晚,湫晴拿出了自己最好看的一条浅蓝色连衣裙,笨拙地给自己化了个淡妆,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自然的微笑。她想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他的观众席里。
小音乐厅座无虚席,气氛庄重而热烈。当谢祁穿着合体的黑色礼服走上舞台时,聚光灯下的他,如同王子般耀眼。他演奏了两首曲子,一首是技巧炫目的《革命》,另一首是情感深邃的拉赫玛尼诺夫前奏曲。他的表现堪称完美,激情澎湃处如惊涛拍岸,细腻婉转时又如泣如诉。湫晴坐在台下,心潮随着他的琴声起伏,骄傲与悸动交织。
演出结束,掌声雷动。谢祁起身谢幕,目光扫过观众席。当他的视线掠过湫晴所在的方向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湫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主持人请他说几句感言。他接过话筒,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来:“……感谢大家的支持。最后,我想特别感谢一位朋友。在我练习遇到瓶颈,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是她用她宝贵的音乐智慧和一句关键的指点,帮我拨开了迷雾。”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湫晴这边,带着温暖的笑意,“谢谢你,林湫晴同学。”
刹那间,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谢祁的视线,“唰”地一下集中到了湫晴身上!
灯光有些刺眼,无数道视线如同探照灯聚焦,带着好奇、探究、羡慕,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湫晴只觉得大脑“轰”的一声,血液全部涌上脸颊,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缩起来,却又因为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点名感谢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甜蜜。她只能僵硬地坐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散场时,湫晴和小桃随着人流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前面两个打扮入时的女生毫不避讳的议论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进湫晴的耳朵:
“林湫晴?谁啊?没听说过。”
“好像是文学院的一个书呆子吧?整天泡图书馆那种。”
“谢祁怎么会专门感谢她?还‘宝贵的音乐智慧’?笑死人了,她懂什么音乐?”
“就是,该不会是死缠烂打吧?看她刚才那样子,土里土气的,也配坐在前排?”
“听说谢祁前女友,音乐系那个系花苏晚晚,今天也来了,好像就坐在后面。啧啧,这对比……”
“嘘,小声点……”
尖锐刻薄的话语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湫晴刚刚升腾起的喜悦和甜蜜。那些被她刻意压制的自卑感,如同潮水般汹涌反扑,瞬间将她淹没。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手指冰凉。是啊,在光芒四射的谢祁身边,她永远是那个不起眼的、格格不入的存在。她的喜欢,在别人眼里,大概就是个“不自量力”的笑话。
“喂!你们说什么呢!”小桃气得想冲上去理论,被湫晴死死拉住。
“算了,小桃,我们走吧。”湫晴的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她低着头,拉着义愤填膺的小桃,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艺术中心。身后那两个女生刺耳的轻笑,像魔咒一样萦绕不去。
回到宿舍,湫晴卸下强装的镇定,扑在床上,无声地流泪。被当众点名的羞耻,旁人的嘲笑,尤其是听到“前女友苏晚晚”这个名字带来的巨大冲击……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谢祁的感谢是真诚的,她知道。但这份真诚,却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让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两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夜深人静,湫晴坐在书桌前,台灯洒下昏黄的光晕。那枚黄铜书签安静地躺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旁边是那张浅蓝色的感谢便签。她看着它们,心中翻腾着无数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图书馆初遇的心动,琴房并肩的悸动,雨夜同行的温暖,收到礼物的狂喜,被当众感谢的羞怯与甜蜜,以及被无情嘲笑的苦涩与自卑……还有那个名字——苏晚晚,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滋生。
她拿出信纸和笔,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开始落笔:
谢祁:
展信安。
也许这封信会让你感到惊讶,甚至困扰。请原谅我的冒昧。我只是……想把一些积压在心底很久的话说出来。
从开学典礼后台,看到你琴凳垮塌却依旧坚持完成演奏的那一刻起,我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你身上移开。那不是对偶像的崇拜,而是……一种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动。
图书馆那次关于格拉夫顿的谈话,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和你说话。你的温和化解了我的紧张。琴房里,能帮到你一点点,看到你豁然开朗的笑容,是我最开心的事。雨夜的那把伞,你递来的纸条,还有那枚珍贵的书签……这些点滴,都被我像珍宝一样收藏。
今晚,听到你在台上说出我的名字,那一刻的心情,我无法形容。是震惊,是喜悦,是无措,也是……巨大的惶恐。我深知自己平凡如尘埃,而你光芒万丈。我的喜欢,或许对你而言微不足道,甚至会成为负担。
我从未奢求过什么。只是这份心意,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发芽,生长,如今已枝繁叶茂,再无法忽视。它需要一个出口,哪怕只是说给自己听。
所以,我写下了这封信。不是要索取回应,只是想让你知道:在你看不见的角落,有一个叫林湫晴的女孩,一直、一直,非常非常认真地喜欢着你。
愿你前程似锦,永远拥有照亮他人的光芒。
一个默默注视着你的人
林湫晴
最后一个字落下,湫晴已是泪流满面。写出来,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她将信纸仔细折好,装进一个素白的信封,郑重地写上“谢祁 亲启”。
第二天,她揣着这封滚烫的信,像揣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秘密,在谢祁常去的几个地方徘徊。教学楼门口、建筑系楼下的布告栏、图书馆他常坐的位置附近……每一次看到他的身影,每一次想要上前,巨大的羞怯和恐惧就攫住了她。她害怕看到他收到信后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惊讶?困扰?尴尬?甚至……厌恶?
“这封信寄出去,我们之间现在这种微妙的平静,是不是就彻底打破了?”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很莫名其妙?”
“要是被别人看到,传出去怎么办?像昨晚那样被嘲笑……”
“苏晚晚……他们是不是真的还有联系?”
无数的疑虑和恐惧在脑中交战。最终,当她又一次在图书馆看到谢祁专注看书的侧影时,那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彻底消散了。
她退缩了。
攥着信封的手心全是汗。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图书馆后面一个无人的小花园,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烦乱。
她看着手中的信封,仿佛看着自己那颗无处安放的真心。良久,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彻底放弃,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将信封放在长椅上,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又像是埋葬了一份无望的感情。
“就这样吧。”她对自己说,“说出来,就够了。不需要回应。”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将这封信连同自己所有的心事,都遗弃在这个无人的角落。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阵凛冽的寒风毫无预兆地呼啸而过!
“呼——!”
放在长椅上的那封素白信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抓起,打着旋儿被卷上了半空!
“啊!”湫晴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气。
那封信,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在凛冽的寒风中翻飞、飘荡,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常青灌木丛的后面,再也看不见了。
湫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信封消失的方向,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冷风灌进她的衣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一片空茫的冰冷,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的秘密,她未寄出的、滚烫的心跳,就这样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向了未知的远方。
它会落到哪里?会被谁捡到?会……被他看到吗?
巨大的恐慌和无措瞬间淹没了她。她不知道,这场由风导演的意外,将会把她小心翼翼守护的暗恋,带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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