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风声之后

寒风卷着那封素白的信笺，如同命运的恶作剧，在枯枝败叶间打了个旋儿，最终轻飘飘地、却又带着千钧重量，“啪”地一声，落在一双沾着些许泥土的运动鞋前。

刚从篮球场下来的谢祁，额发微湿，带着运动后的热气，正抄近路穿过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回宿舍。他刚弯下腰，想捡起脚边这个突兀出现的信封，一阵更猛烈的风袭来，信封再次被掀翻，打着滚儿滑向了旁边结着薄冰的人工小溪边缘。

谢祁皱了皱眉，快走两步，终于在信封即将滑入冰冷溪水的前一秒，弯腰将它捞了起来。信封入手微凉，没有任何署名，只在正面写着四个清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钢笔字——“谢祁 亲启”。

“谁掉的信？”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冬日的傍晚，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暮色四合，路灯尚未亮起，视野有些昏暗。

捏着这封来历不明、却又指名道姓给自己的信，谢祁心头掠过一丝疑惑。他本不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但信封上那干净却透着力道的字迹，莫名地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他犹豫了一下，走到旁边一张有路灯照射的长椅坐下。拆开封口，抽出里面折叠整齐的信纸。熟悉的、带着图书馆陈旧纸张和淡淡墨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图书馆阅览室免费提供的便签纸的味道。

展开信纸，那清秀而熟悉的字迹瞬间击中了他。

是林湫晴。

谢祁的心跳，在看清第一行字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 **谢祁：**

> **展信安。**

> **也许这封信会让你感到惊讶，甚至困扰。请原谅我的冒昧。我只是……想把一些积压在心底很久的话说出来……**

他逐字逐句地读下去，速度越来越慢。图书馆初遇时她紧张递话筒架的侧影，借书时她提到祖父眼中闪烁的微光，琴房里她笨拙却精准地点拨他指法时认真的神情，雨夜共撑一伞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她小声提醒他别淋湿的关切，生日时他递上书签她眼中瞬间点亮的光芒，以及舞台上他当众感谢她时，她坐在台下那瞬间僵直又羞怯无措的模样……无数被他忽略或习以为常的细节，此刻随着这封信里流淌出的滚烫情感，如同被重新点亮的幻灯片，一帧帧清晰地回放在他眼前。

信里那些卑微的自述——“平凡如尘埃”、“不自量力”、“害怕成为负担”——像细密的针，轻轻扎在他心上。他从未想过，在那个安静得像株含羞草的女孩心里，竟然藏着如此汹涌而深沉的情感。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收集着他微不足道的习惯，将他随口的话语和微不足道的举动都视若珍宝。这份纯粹、持久又带着自我压抑的喜欢，沉重得让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却又奇异地，在心底某个角落，掀起一阵陌生的、温热的波澜。

原来，那些“偶遇”并非巧合。

原来，她懂的不只是“一点点皮毛”。

原来，她每次面对他时那掩饰不住的紧张和脸红，背后藏着这样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原来……她是这样看他的。

谢祁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纸张边缘起了细微的褶皱。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映出他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困惑，有难以言喻的触动，还有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被如此纯粹心意打动的柔软。

他该怎么办？

装作没看见？这封信显然是她鼓起巨大勇气写下的，又被风意外吹到他面前，像是一种冥冥中的注定。无视它，对她太过残忍。

回应？可如何回应？他从未仔细审视过自己对林湫晴的感觉。她安静、聪慧，有着一种独特的沉静气质，和她交流（尤其是关于音乐）时，他感到一种难得的放松和共鸣。他欣赏她，甚至可以说有些好感。但这种好感，是否等同于她信中那份炽热的“喜欢”？他无法确定。贸然回应，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都可能打破现在微妙的平衡，甚至伤害到她。

而且……那个名字，苏晚晚。信里她提到了听到的议论。他和苏晚晚确实有过一段短暂的过去，早已和平分手，也再无联系。但这无疑成了湫晴心中的一根刺。

就在谢祁对着信纸陷入沉思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室友兼篮球队友张浩发来的信息，语气带着八卦的兴奋：

【祁哥！快看校园论坛八卦版！炸了！有匿名帖爆料你‘情史丰富’，还点名说你和文学院那个林湫晴不清不楚！有图有‘真相’（虽然图糊得要命）！下面吵翻天了！】

谢祁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立刻点开室友发来的链接。

标题赫然是：【深扒建筑系男神谢祁的‘温柔陷阱’：是才子还是时间管理大师？】

帖子内容极尽捕风捉影之能事，声称谢祁表面清高，实则与多名女生保持暧昧关系。重点提到了“最近目标”——文学院的林湫晴。帖子放了几张模糊的偷拍照：一张是图书馆里他和湫晴隔着书架说话时的侧影（角度刁钻，看起来距离很近）；一张是那天露台，湫晴打翻饮料后泫然欲泣、他递纸巾的场景（被解读为“惹哭女生后假惺惺安慰”）；最“锤”的一张，竟然是昨晚音乐会结束后，湫晴拉着小桃低头匆匆离开时，眼眶泛红的抓拍（配文：“被当众点名后心虚逃离？还是另有隐情？”）。

帖子下面，已经盖起了高楼：

“卧槽？真的假的？谢祁也玩这套？”

“看图说话吧？图书馆说话不是很正常？露台那明显是意外啊！”

“楼上别洗了，音乐会那图，那女生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肯定是被利用了觉得委屈呗！”

“文学院林湫晴？没听说过啊，看着挺普通的，谢祁眼光不至于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建筑系那个苏晚晚，之前不也被他甩了？”

“听说林湫晴为了接近谢祁，费尽心机制造偶遇，还假装懂音乐……啧啧。”

“心疼湫晴妹子，看着就是老实人，估计被当备胎了……”

恶意的揣测、无端的指责、看热闹的起哄……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谢祁淹没。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这显然是有预谋的污蔑！发帖人是谁？目的何在？

他猛地想起刚才信里湫晴写到的：“……被无情嘲笑的苦涩与自卑……”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承受了这么多！

而此刻，这封滚烫的、带着她全部勇气和心意的信，正静静地躺在他手心。与论坛上那些恶毒的污水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谢祁霍然起身。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压不住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对那个默默承受一切的女孩的心疼。他不能再犹豫，不能再让她独自面对这些风雨。

他再次低头，目光落在信纸最后一行娟秀的字迹上：

**“愿你前程似锦，永远拥有照亮他人的光芒。”**

这光芒，不该成为刺伤她的利刃。

他将信仔细折好，郑重地放回信封，揣进贴身的衣袋里。那里仿佛揣着一颗仍在微弱跳动的心脏。然后，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出过的名字——林湫晴。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微微停顿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听筒里传来规律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想象着她此刻可能的样子：是不是正躲在宿舍里，看着论坛上那些不堪的言论偷偷哭泣？还是像只受惊的小鹿，害怕任何来自他的联系？

电话接通了。

那边一片寂静，只有细微的、极力压抑的呼吸声传来。没有“喂”，没有询问，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那沉默里，饱含着惊惶、委屈和无助。

谢祁的心像是被那沉默狠狠揪了一下。他放低了声音，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林湫晴。”他叫她的全名，郑重其事。

“是我，谢祁。”

“你现在方便说话吗？”他顿了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关于论坛上的帖子，还有……”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异常坚定：

“……关于你的信，我想和你谈谈。”

“现在，可以吗？”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之后，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抽噎，随即是更深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着她的回应。

寒风依旧在花园里呼啸，吹动着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而谢祁握着手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如同一座沉默的灯塔，等待着那个被风浪裹挟的女孩，鼓起勇气靠岸。

她的秘密心事，终究未能随风飘散。它以最意外也最直接的方式，抵达了收信人的手中。而随之而来的风暴，也将他们推向了不得不直面彼此心意的十字路口。这场青春晴空下的微澜，终于掀起了足以改变航向的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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