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风暴中心的对话与“你值得”

电话听筒里，那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谢祁心上。他甚至可以想象出电话那头，湫晴蜷缩在某个角落，用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泪无声滑落的模样。论坛上那些恶毒的言论，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而自己这通电话，更像是在她流血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他知道了，他看到了她最隐秘、最卑微的心事。

“林湫晴？”谢祁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听得到吗？别怕。”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但那沉默不再是无措的真空，而是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情绪——羞耻、恐惧、绝望……或许还有一丝被发现的、无法言喻的解脱？

“我知道你在听。”谢祁深吸一口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论坛上的帖子，我看到了。那是胡说八道，是污蔑。我会处理。相信我。”他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力量，说出那个更关键的点，“至于那封信……我是在图书馆后面的花园里捡到的。风把它吹到了我脚边。”

电话那头，细微的抽气声传来。显然，这个答案出乎湫晴的意料。不是她亲手递出，而是被风……送到了他面前？这荒谬的巧合，让她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对不起，”谢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真诚的歉意，“让你承受了这些。也……谢谢你，愿意把那些话写下来。”

这句“谢谢”，让湫晴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不……不要谢我……”她终于发出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极度的难堪，语无伦次，“我……我不是要给你添麻烦……我没想到会这样……信……信你就当没看见好不好？我……我以后不会……”

“林湫晴！”谢祁打断她慌乱的自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看着我。”

这句话没头没脑，却像有魔力一般。电话那头的湫晴下意识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仿佛他真的就在眼前。

“现在，走出宿舍。”谢祁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地传来，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只有你自己的地方。艺术中心后面的小音乐教室，你知道的，平时没人。我在那里等你。”

“不……我不……”湫晴下意识地抗拒，她现在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小丑，无处遁形。

“必须来。”谢祁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甚至有些强势的意味，这是湫晴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论坛的事，你的信，都需要解决。我在那里等你，等到你来为止。”

不等湫晴再说什么，电话被挂断了。

“嘟…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回响，如同最后的审判。湫晴握着发烫的手机，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他说……等到她来为止？她可以不去吗？她只想躲起来，躲到世界末日。

可是，那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还有他说“论坛的事，我会处理”时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她混乱的思绪里，挣扎着最后一丝理智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期待？他会说什么？他会怎么处理那封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同凌迟。最终，对“等到你来为止”这句话的恐惧（她不敢想象他真的一直等下去），以及内心深处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一个答案的渴望，驱使着她站了起来。她胡乱地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狼狈不堪。她深吸一口气，像奔赴刑场一样，走出了宿舍。

冬夜的校园，寒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通往艺术中心的小路格外寂静，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孤单又脆弱。她刻意避开可能遇到熟人的大路，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来到艺术中心后门。那间用作学生练习的小音乐教室，果然亮着灯。暖黄的光线从门上的小窗透出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一方小小的、温暖的印记。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在门口踟蹰了许久，她才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小教室不大，只放了一架立式钢琴和几把椅子。谢祁就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他脱了外套，只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身姿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不同以往的沉凝气息。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湫晴只觉得呼吸一窒，几乎要落荒而逃。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死死地绞着衣角，身体微微发颤，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谢祁看着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头那点因她迟迟不来而升起的焦躁瞬间被更深的怜惜取代。他沉默地走过去，没有靠得太近，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了那个素白的信封。

信封的边缘，因为被他紧紧攥过，已经有些发皱。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那封同样有些折痕的信纸。

“这个，”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响起，低沉而清晰，“我看了。每一个字。”

湫晴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脸颊烧得滚烫，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谢祁似乎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信纸上，“……很抱歉。”

湫晴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困扰，是抱歉……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哽咽声溢出来。

“抱歉的是，”谢祁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在你默默注视着我的时候，在你因为那些‘偶遇’而紧张心跳的时候，在你因为我微不足道的举动而欣喜的时候……我却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感知得太迟钝了。”

湫晴愣住了，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不是拒绝？不是厌恶？

谢祁看着她通红的、带着泪痕的眼睛，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脆弱和不解，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向前走近一步，将手中的信纸轻轻放在旁边的钢琴盖上。

“图书馆递话筒架，我觉得你是个负责的干事；借书那次，我觉得你安静但很懂音乐；琴房那次，我真心感谢你的帮助，觉得你聪明又善良；雨夜送你回来，是出于基本的礼貌和一点……朋友间的关心；生日书签，”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直视着她，“那确实是我特意挑的，因为记得你爱看书，也觉得它……适合你。至于音乐会上的感谢……”

他微微叹了口气，眼神里掠过一丝懊恼：“我是真心的，想表达我的感谢和认可。但我忽略了那种场合，那样的点名，会把你推到怎样的风口浪尖。让你承受那些流言蜚语，是我的疏忽和……愚蠢。”

他每说一句，湫晴的心就剧烈地跳动一下。他在解释，他在剖析他自己？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她以为他会直接拒绝，或者委婉地表达困扰，让她死心。

“至于这封信……”谢祁的目光再次落在钢琴盖上那薄薄的信纸上，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触动，有沉重，也有一丝迷茫，“它让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林湫晴。一个心思如此细腻、情感如此丰富、却又如此……苛责自己的林湫晴。”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说你平凡如尘埃，说你的喜欢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是负担……林湫晴，你错了。”

湫晴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能写出这样一封信的人，拥有着怎样一颗敏感、柔软又勇敢的心？”谢祁的目光灼灼，像是要看进她灵魂深处，“你记得我所有微小的习惯，你理解我对音乐和建筑那份可能不被旁人理解的执念，你在琴房关键的点拨让我豁然开朗……这些，怎么会是‘微不足道’？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独自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却还在这里道歉，说自己给我添了麻烦……这怎么会是负担？”

他向前又走了一步，距离拉近到湫晴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带着松香和淡淡汗意的气息。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

“你的喜欢，一点都不卑微。相反，它纯粹、真诚、有分量。它让我……”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坦诚道，“……受宠若惊，也让我开始重新审视一些事情。”

湫晴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交织着，让她浑身发软，大脑一片空白。他……他是在肯定她的喜欢？他说她的喜欢有分量？他说他……受宠若惊？

“论坛的事，交给我。”谢祁的语气恢复了冷静和笃定，“我会查清楚是谁在造谣，还你一个清白。那些污言秽语，你不必再看，也不必在意。”

他看着眼前依旧处于巨大冲击中、显得呆愣愣的女孩，放柔了声音：“现在，回家去，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哭红的眼睛上，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而郑重，仿佛一句郑重的承诺，也像一句开启新篇章的宣言：

“林湫晴，你值得被认真对待。包括你的心意，也包括……我接下来的回应。”

“但现在，我需要一点时间。好吗？”

那句“你值得被认真对待”，如同惊雷，在湫晴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所有的委屈、自卑、惶恐，似乎都被这句话温柔而坚定地击碎了。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认真和某种她不敢深究情绪的眼睛，泪水再次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苦涩的绝望，而是某种被巨大暖流冲垮堤坝的宣泄。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会失态，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拉开门，冲进了寒冷的夜色里。寒风扑面，却再也无法冷却她胸腔里那团被点燃的、滚烫的火焰。

小音乐教室里，谢祁独自站在原地。他缓缓拿起钢琴盖上那封承载了太多重量的信，指尖拂过上面娟秀的字迹，眼神深邃复杂。窗外是无边的黑夜，而风暴，才刚刚开始。他承诺的“回应”，以及那封被风送来的信所掀起的波澜，都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他们的青春推向一个无法预测的方向。

晴空微澜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