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小心翼翼的窥探和自我怀疑中滑过。露台事件的阴影渐渐淡去,但湫晴依旧不敢轻易靠近谢祁的世界。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远远地仰望她的神祇,满足于偶尔擦肩而过时他微微颔首的致意,或是图书馆里隔着几排书架看到的专注侧影。
直到一个周五的傍晚。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低垂,预示着一场大雨将至。湫晴因为一份社团海报设计稿需要修改,留在艺术学院的大楼里加班。当她终于搞定,揉着发酸的脖子走出活动室时,整栋楼已显得空旷安静。路过琴房区时,一阵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焦躁情绪的钢琴声从走廊尽头的B207琴房里传出来。
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这首以高难度和激烈情感著称的曲子,此刻在弹奏者手下却显得磕磕绊绊,总是在同一个快速跑动的乐句处卡壳、重复、再卡壳。那重复的、带着挫败感的音符,像钝刀一样切割着寂静的空气。
湫晴的脚步顿住了。这个时间,这个琴房……是谢祁。他在为即将到来的“新锐杯”青年音乐大赛做最后的冲刺练习。这首《革命》,是他选择的参赛曲目之一。
那反复挣扎的琴声,像一根细线,牵扯着湫晴的心。她仿佛能透过紧闭的房门,看到他紧锁的眉头,看到他用力按下琴键又懊恼收回的手指。原来,无所不能的谢祁,也会被技术难点困住,也会如此焦虑。
一种混合着心疼和冲动的情绪攫住了她。她想起祖父教她弹琴时说过的话:“技巧的难点,有时需要的不是蛮力,而是找到那个‘支点’和‘巧劲’。”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被一首练习曲折磨时,祖父是如何用一个简单的动作示范就让她豁然开朗的。
鬼使神差地,湫晴走到了207门口。琴声还在固执地重复着那个困扰他的段落。她深吸一口气,鼓足生平最大的勇气,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门。
琴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门被拉开。谢祁站在门后,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眼神里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和未消的烦躁。当他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湫晴时,那丝不悦化为了惊讶。
“林湫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练习过度的疲惫。
“对……对不起打扰你练习了。”湫晴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声音细弱,“我刚好路过……听到……”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迎上他询问的目光,“那个……是第三小节到第四小节的右手快速音群转换吗?就是降E大调琶音接十六分音符跑动那里?”
谢祁眼中的惊讶更浓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安静内向的女孩,仅凭门外听到的断续琴声,就能精准地指出他卡壳的技术点。“是这里。总是处理不好,颗粒感不够清晰,速度也上不去。”他侧身让开,“进来吧。外面冷。”
湫晴受宠若惊地走进琴房。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松香和纸张的味道,还有谢祁身上淡淡的汗水气息。钢琴上摊着翻开的乐谱,上面用铅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标记。
“我……我小时候跟我祖父学过一点,”湫晴走到钢琴旁,努力让自己镇定,“他跟我说,这个地方的指法,如果完全按照谱面标注的常规指法(1-2-3-1-2-3…),在高速跑动中确实容易打滑和粘连。他教过我一个变通的指法组合,用1-2-4-1-2-4来替代一部分,利用4指更强的独立性来稳定音群,虽然需要调整一点点手位,但流畅度和清晰度会好很多。”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在琴键上方,悬空比划着那个指法转换的动作,不敢真的触碰到琴键,怕亵渎了他的领地。“就像这样……你看,当4指落在降B这个音时,手腕可以顺势带一个小幅度的逆时针转动,给接下来的1指落位一个自然的推力……”她的动作有些笨拙,但讲解的思路却异常清晰,显然深得祖父真传。
谢祁凝神看着她的动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神从最初的怀疑慢慢变成了思索,然后是豁然开朗的亮光。他立刻在琴凳上坐下,按照湫晴说的指法尝试了一遍。
虽然一开始有些生疏,但仅仅几遍之后,那个困扰他许久的卡顿点,竟然真的变得流畅了不少!音符如同被疏通的溪流,重新变得连贯清晰,虽然速度还没完全上去,但那种滞涩感消失了!
“真的……有用!”谢祁停下手指,转过头看向湫晴,眼中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的赞叹,“这个指法组合和手腕的辅助动作……太巧妙了!你祖父果然厉害!”
被他的目光这样直接地看着,湫晴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她连忙摆手:“没……没什么,只是一点小窍门,能帮到你就好。”
“帮了大忙!”谢祁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诚和热烈,之前的烦躁一扫而空。他兴致勃勃地又练习了几遍,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流畅。他一边弹,一边和湫晴讨论起这个技术点的发力方式和触键感觉。
小小的琴房里,第一次不再是谢祁一个人的战场。琴声时而流畅,时而停顿探讨,夹杂着两人关于音乐理解的低声交流。湫晴紧张的心情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取代。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听着他因为解决问题而变得轻快的声音,感受着他毫不掩饰的喜悦……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远远仰望的旁观者,她真切地参与到了他的世界里,用她微薄的知识,为他点亮了一小片黑暗。
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黑透,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
当谢祁终于满意地停下练习时,时间已经不早了。“雨下大了,”他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幕,“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湫晴下意识地想拒绝。
“这么大雨,你一个人不安全。”谢祁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他已经拿起靠在墙边的黑色长柄伞,“走吧。”
伞不大,两个人并肩走在雨夜里,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湫晴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混合着淡淡松香的味道,能感受到他手臂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体温。雨点敲打着伞面,奏出密集的鼓点。昏黄的路灯在水洼里投下破碎的光影。
为了尽量不让她淋到雨,谢祁将伞明显地向她这边倾斜,自己的右肩很快就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一片。湫晴注意到了,小声说:“伞……伞往你那边一点吧,你都淋湿了。”
“没事。”谢祁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男生淋点雨算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但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走了一会儿,谢祁忽然开口,打破了雨声:“湫晴,谢谢你今天帮我。你祖父教你的东西,真的很宝贵。”
“能帮到你就好。”湫晴小声重复,心里却像开满了花。
“其实,”谢祁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音乐对我来说,不只是技巧的炫耀,或者比赛的名次。它是一种……表达,一种建造。”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像我学的建筑。好的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有节奏,有韵律,有情感。而好的音乐,在我心里,也应该像一座精妙的建筑,有结构,有空间感,能让人在里面行走、感受、共鸣。我想做的,就是把这两种美融合起来。”
雨声淅沥,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湫晴侧头看着他被路灯勾勒出的柔和侧脸,雨水沾湿了他的额发,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她被他话语中流露出的那份纯粹的热爱和宏大的梦想深深震撼了。原来,在他沉静的外表下,燃烧着如此炽热的灵魂。
“我相信你能做到。”湫晴轻声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不是客套,是她发自内心的笃信。
谢祁似乎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借你吉言。”
宿舍楼到了。谢祁一直把她送到楼门口干燥的屋檐下。“快进去吧,别着凉。”他把伞完全递给她,“伞你拿着,下次还我。”
“那你……”
“我跑回去,很近。”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朝她挥挥手,转身就冲进了密集的雨幕中。挺拔的身影很快被雨帘模糊。
湫晴握着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伞柄,看着他消失在雨中的方向,久久没有动。胸腔里那颗心,滚烫得仿佛要融化掉。
第二天,当湫晴在图书馆她常坐的那个靠窗位置坐下时,发现桌上安静地躺着一张折叠整齐的浅蓝色便签纸。她的心猛地一跳。
展开,上面是谢祁清峻有力的字迹:
> **To 林湫晴:**
> **昨日琴房指点,如拨云见日,获益匪浅。雨夜相送,伞下论乐,亦为快事。深谢。**
> **—— 谢祁**
没有多余的言语,却字字熨帖。湫晴反复读着这几行字,指尖轻轻抚过那墨迹,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写下时的心意。她小心翼翼地将便签夹进自己最珍爱的那本硬壳笔记本里,紧贴着扉页。这张小小的纸片,连同昨夜琴房的灯光、雨夜伞下的低语、他奔跑进雨中的背影,一起被她珍藏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雨过天晴,窗外的天空湛蓝如洗。湫晴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嘴角是无法抑制的上扬。那份卑微的暗恋,似乎在这个雨后,悄然滋长出了新的、充满希望的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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