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碎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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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若揭的真相

槐花细碎如雪,簌簌落满小院。日头刚偏西,蝉鸣聒噪得紧,村口那棵百年老樟树下便聚拢了摇蒲扇、纳鞋底的婆娘们。炊烟未起,闲话先沸。

“啧啧,要我说啊,”张屠户家的胖婶子磕着南瓜子,唾沫星子横飞,小眼睛精光四射地瞄着谢桐家那扇紧闭的院门,“谢家娘子那身段儿,那脸蛋儿,啧啧啧,真真是画儿里走出来的仙女儿!可你们瞧见没?自打闻人相公来了,她可曾沾过半点儿阳春水?田埂都没见她踏过一步!”

“可不是嘛!”李木匠家的快嘴婆娘立刻接上,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窥破天机的兴奋,“你们想想,闻人相公那是什么人物?神仙下凡!龙精虎猛,白日里犁田插秧,那劲儿头,十头壮牛都比不上!回了家,劈柴挑水,烧火做饭,样样不落,我前儿个还瞅见……”她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引得众人纷纷把脑袋凑近,“瞅见他端着木盆去河边,盆里可是谢家娘子的贴身衣物!那洗的叫一个仔细!手指头都泡皱了!”

“哎哟喂!”众人一片低低的惊呼,夹杂着暧昧的吸气声和恍然大悟的拍腿声。

“原来根儿在这儿呢!”胖婶子一拍大腿,脸上的横肉都抖了三抖,“定是夜里……咳!被闻人相公那等神仙人物‘伺候’得太狠了!白日里哪还起得来炕,哪还有力气干活?骨头都酥了哟!”

“谁说不是!”另一个婆娘咂咂嘴,眼神里又是羡慕又是酸,“看看闻人相公,白日里忙完地里,回家还得伺候她,洗衣做饭,啧啧啧……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谢娘子这福气,咱们几辈子修不来哟!”

“分内之事罢了。”一道清冽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如同碎玉投冰,瞬间浇熄了所有嘈杂。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闻人衍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开外。他肩上扛着一小捆新劈的柴,靛蓝粗布短褂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冷玉般的肌肤,额角光洁,不见丝毫汗迹,仿佛刚从画中走出,而非劳作归来。他神色平和,唇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极温雅的笑意,目光扫过树下噤若寒蝉的妇人们,仿佛方才那些粗鄙的议论不过是清风拂耳。

“阿桐身子弱,我多做些是应当的。”他语气自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谦和,仿佛为妻子操持一切琐事,于他这等人物而言,不过是举手投足间的雅趣。他微微颔首,姿态清贵依旧,扛着柴禾,步履从容地朝自家小院走去,留下一地呆若木鸡、面红耳赤的婆娘。

院内,竹帘半卷。谢桐正倚在窗边矮榻上,指尖捻着一枚冰魄莲心,试图凝神入定。院墙不高,老樟树下的“惊天秘闻”伴着蝉鸣,一字不落地钻进她耳中。

“骨头都酥了哟……”

“被伺候得太狠了……”

那些粗俗直白的话语,像滚烫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她冰封的心湖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绝伦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头。她先是愕然,随即,那万年冰封的狐眸深处,竟罕见地裂开一丝裂缝,泄露出一点近乎……哭笑不得的释然?

原来如此!

原来在这些凡妇眼中,她白日里的倦怠慵懒,她无力沾手农务的“清闲”,竟是因为……这个?

长久以来被误解、被非议的郁结,竟在这一刻,被这啼笑皆非的“真相”冲淡了些许。终于有人……以这种荒谬的方式,“理解”了她并非懒惰。虽然这“理解”本身,同样是她无边苦楚的注脚。她指尖的冰魄莲心被无意识捏碎,化作点点寒晶消散。不是懒……她只是被那永无止境的夜晚,抽干了白昼的气力。

院门轻响,闻人衍的身影出现在院中。他放下柴禾,动作轻巧无声。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窗棂,似乎捕捉到了她方才一闪而逝的异样情绪。他并未言语,只转身走向灶间。

傍晚时分,铅云低垂,闷雷滚动。一场夏日的骤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小院瞬间被湿冷的雨幕笼罩。

谢桐蜷在榻上,翻着一卷阵图古籍。冰魄灵根让她不惧寒凉,但雨天的湿气依旧让她觉得骨缝里都渗着阴冷。屋门被轻轻推开,带来一股裹挟着泥土腥气的凉风。

闻人衍端着一只青瓷碗走了进来。碗中热气腾腾,氤氲出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光晕,一股浓郁辛辣、又带着奇异甜香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屋内的阴冷。是姜汤。汤色澄澈,不见半点渣滓,显然是反复过滤过。汤面上漂浮着几片近乎透明的赤晶枣肉,还有几缕细如发丝、流转着微弱灵光的金丝姜茸。

“雨气寒重,驱驱湿气。”他将碗放在榻边小几上,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温润低沉。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榻边,目光落在谢桐略显苍白的脸上,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谢桐看着那碗耗费了不知多少灵材、被烹煮得近乎完美的姜汤。这碗汤,如同他白日里的劳作、他温润的假面,都是精心构筑的囚笼里,最华美也最令人窒息的一环。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伸手端起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辛辣的气息冲入鼻腔,竟让她冰封的肺腑也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她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液体滑入喉中,辛辣过后是奇异的回甘,丝丝缕缕的暖流缓缓渗入四肢百骸,确实驱散了些许寒意。

窗外的雨势渐猛,敲打着屋檐下的风铃。那是挂在“桐苑小筑”门楣下的旧物,几枚古朴的青铜小铃,在风雨中发出喑哑断续的叮当声,像是垂暮老人的叹息。

闻人衍的目光随着那喑哑的铃声,投向窗外被雨幕模糊的小院。雨水冲刷着泥地,墙角那几株被谢桐用柠木灵根勉强催生的冰魄幽兰,在风雨中蔫蔫地低垂着花朵,显得格外伶仃。

“这院子,”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太过简陋了。”

谢桐捧着碗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篱笆朽了,地面泥泞,窗纸也不够挡风。”他缓步走到窗边,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那几株蔫蔫的幽兰,“花也种得憋屈。不如……”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谢桐身上。那深潭般的眼底,幽蓝的狐火沉寂着,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他唇角勾起那抹惯常的、温润如玉的弧度,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为妻子谋福祉的小事:

“重新修葺一番?院墙筑高些,地面铺上青石板,窗棂换成透亮的云母琉璃。再给你辟个花圃,引些灵泉过来,想种什么便种什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串喑哑的风铃,“门楣也该换新的,风铃……用北海鲛珠串的如何?声音会更清越。”

他的话语温和,描绘的蓝图宁静美好。可落在谢桐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锁链在收紧。院墙筑高?是筑起更高、更坚固的樊笼!铺上青石板?是彻底抹去泥土的气息,让她与这方凡俗之地最后一点微弱的联系也断绝!花圃、灵泉、鲛珠风铃……不过是把囚笼装饰得更加精美绝伦,让她沉溺其中,再难生出逃离的妄念。

谢桐垂下眼帘,看着碗底残余的、温热的琥珀色汤汁。辛辣的暖意还残留在胸腔,却丝毫无法融化心底的坚冰。她沉默着,没有应声,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了碗沿,指关节微微泛白。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哗啦啦地冲刷着这个简陋的小院,仿佛要将一切都裹挟进浑浊的水流里。闻人衍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雨幕,也看着榻上沉默的女子。那温润如玉的谦和表象之下,是深渊般的掌控与不容抗拒的意志。这方小小的桐苑,即将迎来一场由他亲手主导的、名为“修葺”的彻底重塑。

她将拥有一个更舒适、更精美、也更密不透风的囚笼。

风雨如晦,铜铃喑哑。那碗姜汤的最后一点热气,终于彻底消散在潮湿阴冷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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