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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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触感渗入骨髓，连意识都仿佛被冻结在无边的黑暗里。谢桐感觉自己像沉在万丈冰海之底，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沉重的痛楚和彻骨的寒意拖拽回去。破碎的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灵力枯竭，神魂飘摇欲散。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一股温润磅礴、带着古老生机的暖流，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水，缓缓注入她濒临崩溃的身体。这股力量极其柔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韧，温柔地包裹住她碎裂的脏腑，抚平焦灼的雷痕，梳理着紊乱枯竭的经脉。胸前那致命的贯穿伤处，传来酥麻的痒意，是血肉在顽强地重生。

她吃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

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嶙峋冰冷的灰黑色崖壁，以及一片被朦胧光晕隔开的、终年不散的灰黑色瘴气。自己似乎躺在一个……简陋却干燥的临时石台上？身下垫着柔软的、散发着清冽松香气息的雪白皮毛。

然后，她看到了他。

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拥有着惊人容貌的少年。他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身姿挺拔如孤松，雪色的长袍纤尘不染，与这污秽的渊云崖底格格不入。墨发如瀑，随意披散，发间隐约可见一对毛茸茸的、银白色的狐耳虚影，此刻正微微抖动着，似乎在捕捉空气中的什么。他的侧脸线条完美得如同神祇雕刻，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此刻正微微抿着，透着一股专注的冷感。

最摄人的是他的眼睛——当谢桐的目光触及那双异瞳时，心神猛地一颤。左眼澄澈如蕴太初微光，右眼深邃似沉淀幽邃溟色，两种截然相反、本该冲突的力量，却在他眼中达成了某种奇异的平衡，流转着神秘而强大的气息。

他手中正把玩着一片翠绿欲滴、脉络流淌着金色符文的心形叶片——正是那磅礴生机的源头，万年菩提叶！此刻叶片的光芒已收敛许多，显然大部分力量已用于修复她的身体。

谢桐瞬间警惕，冰魄灵根下意识地想要运转，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清冷如玉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闻人衍转过头，那双异瞳精准地锁定了她。“你的伤很重，菩提叶的药力还在持续，强行催动灵力会撕裂刚修复的经脉。”

他的目光在她苍白脆弱却依旧清冷绝艳的脸上停留片刻，异色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很好，活下来了。

“你是谁？”谢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砾摩擦，却依旧带着冰棱般的质感。她强忍着剧痛，试图撑起身体，与他平视。那双潋滟狐眸即使此刻因伤痛而蒙尘，深处依旧封冻着拒人千里的寒霜。

闻人衍并未立刻回答。他优雅地站起身，缓步走到石台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很高，身量带来的压迫感在狭小的空间内尤为明显。他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额角的冷汗，动作看似温柔，指尖的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微凉。

“闻人衍。”他报上名字，异瞳直视着她戒备的双眼，“救你的人。”

“为什么？”谢桐毫不避讳他的目光，直接问道。在这尔虞我诈的修真界，从天而降的善意往往包裹着更深的恶意。尤其此人气息深不可测，绝非寻常修士。

“为什么？”闻人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那点绯色在冷白的唇上显得格外妖异。“这个问题问得好。”

他直起身，指尖轻轻点了点悬浮在谢桐胸前、依旧散发着温润绿芒的菩提叶。

“其一，救命之恩。”他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渊云崖底，死气蚀骨，雷劫重创，神魂将散。若非这青丘圣地的万年菩提叶，此刻你已是一具枯骨。此叶，乃青丘至宝，镇压底蕴之物，其价值……想必不用我多说。”

谢桐瞳孔微缩。青丘圣地？万年菩提叶？这等传说中的神物，竟用来救她？

“其二，”闻人衍的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我乃玄月天狐血脉，然血脉之力与本源灵根尚未完全解封，修为亦被自身桎梏。身处此界，急需一位……引路人。”他抬眼，异瞳中流转着真诚（？）与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我观仙子根骨清绝，剑意孤高，对力量本质的领悟远非常人可比。”

他微微倾身，靠近谢桐，属于玄月天狐的清冽冷香混合着菩提叶的生机气息萦绕在她鼻端，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所以，我的交易很简单。”他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如同法官在宣读最终判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救你一命，并赠予你菩提叶残存的生机助你恢复根基。作为回报——”

他顿了顿，异色眼眸牢牢锁住谢桐清冷的眸子，一字一句道：

“请仙子指点我修炼，为期……百年。”

百年！

谢桐心头一震。这个时间，长得令人心惊。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冰冷的唇瓣刚启，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住。

“仙子不必急着拒绝。”闻人衍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渊云崖底非久留之地，仙子伤愈之后，总需去处。而我，初临此世，亦需一方立足之地。这百年之期，于仙子是偿还救命之恩，于我，是寻得庇护与指引。各取所需，公平交易。”

他的话语逻辑严密，理由充分，甚至带着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意味，将一场强势的绑定包装成一场互惠互利的合作。谢桐沉默地看着他，试图从他完美无瑕的脸上找出破绽，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真诚”和深不见底的幽邃。她重伤未愈，灵力枯竭，面对一个能撕裂空间、随手拿出万年菩提叶的神秘狐妖，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半晌，一个沙哑却冰冷的字眼从她唇间挤出。权宜之计。她需要时间恢复，需要力量……去清算一切。

闻人衍眼底的笑意加深，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明智的选择。”他满意地点头，“那么，在仙子伤势痊愈，我们离开这鬼地方之前，就请多指教了，谢师姐。”他自然而然地转换了称呼，仿佛“师姐弟”的关系已然坐实。

崖底的日子单调而漫长。大部分时间，谢桐都在菩提叶残余生机的滋养下昏睡或静养。闻人衍则负责处理一切杂务——用溟力驱散靠近的瘴气和死气，用光晕净化出一小片可供呼吸的安全区域，甚至不知从哪里弄来清冽的泉水。

偶尔，谢桐精神稍好时，闻人衍便会坐在她石台边，状似随意地询问。

“谢师姐的剑意，孤峭凌厉，隐有裁断风月之势，不知师承哪位大能？”他指尖把玩着一缕银色的狐毛，目光却落在谢桐脸上。

谢桐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声音淡漠：“无师。自悟。”

“哦？”闻人衍尾音微扬，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欣赏，“师姐天资果然卓绝。那……师姐在宗门时，想必备受师长器重，同门敬仰？”他问得“天真”，异瞳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探究。

谢桐沉默了很久，久到闻人衍以为她不会回答。就在他以为触碰到她不愿提及的伤痛时，她清冷的声音才响起，毫无波澜，如同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器重？敬仰？”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讽刺得如同冰刃，“不过是……一件尚有价值的工具罢了。需要时取血剜骨，无用之时……弃如敝履。”最后四个字，带着刻骨的寒意。

闻人衍静静听着，指尖缠绕狐毛的动作微微一顿。虽然早已知晓书中剧情，但亲耳听她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心脏深处依旧被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攫住。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想要摧毁一切的暴戾。他面上却未露分毫，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寻常的故事。

“都过去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往后，有我在。”这句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谢桐并未回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谈已耗尽她力气。

夜晚的渊云崖底，寒气更重，如同无数冰针刺骨。菩提叶的生机暖流在修复重伤时效果显著，但对于抵御这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却力有不逮。谢桐即使在昏睡中，身体也会不自觉地微微蜷缩、轻颤。

然后，她便感觉到一种毛茸茸的、带着融融暖意的触感，小心翼翼地缠绕过来。

是尾巴。

一条蓬松柔软、银光流转的巨大狐尾，带着闻人衍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和属于活物的温热体温，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温暖的尾巴尖甚至还体贴地搭在她冰冷的腰腹处，源源不断的暖意驱散了蚀骨的阴寒。

谢桐的身体瞬间僵硬！她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璀璨的异瞳。

闻人衍并未躺在石台上，而是随意地盘坐在旁边的地上。他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则……正搭在那条圈着她的巨大狐尾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毛。见她看过来，他一脸“无辜”和“无奈”，甚至带着点“委屈”：

“谢师姐见谅。崖底寒气太重，你重伤未愈，受不得阴气侵蚀。我这尾巴……天生暖炉，放着也是放着。”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极其“诚恳”，“而且……我本体是狐狸，这尾巴……有时候不太受控制，它自己觉得冷，就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圈着。”他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那条尾巴，“乖一点，别冻着师姐。”

谢桐：“……”

她看着那条把自己圈得严严实实、散发着融融暖意的狐尾，再看看闻人衍那张写满“我是为你好”和“我也没办法”的完美俊脸，一口气堵在胸口，竟不知该怒还是该……暂且忍下这莫名的“暖意”。挣扎？以她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蚍蜉撼树。最终，她只能僵硬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那紧密缠绕的、带着强烈雄性气息的温暖束缚，以及心底那一丝异样的……被掌控感。

时间在寂静与微妙的暖意中流逝。谢桐的伤势在菩提叶和闻人衍“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恢复得比预想中快得多。破碎的经脉被生机重塑，枯竭的灵力开始重新凝聚，冰魄灵根的核心处，那盏凝魂灯的光焰虽仍微弱，却已不再摇曳欲熄。

这一日，谢桐已能勉强坐起，自行运转灵力调息。闻人衍则在一旁，指尖萦绕着微光与幽暗交织的气息，似乎在尝试某种力量的平衡。

“师姐恢复得不错。”闻人衍收起指尖的气息，看向谢桐，异瞳中带着赞许（和不易察觉的满意），“这渊云崖底死气沉沉，灵气稀薄，非久留之地。不知师姐痊愈之后，有何打算？我们该去往何处落脚？”

他问得随意，仿佛两人已是同行的伙伴。

谢桐调息完毕，缓缓睁开眼，眸中冰封依旧，却多了一丝凝实的锐利。她看向灰蒙蒙的崖顶，声音清冷：“离开这里。去……听云秘境。”

“听云秘境？”闻人衍挑眉，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好奇”，“那似乎是近期开启的一处古秘境？师姐要去寻宝？”

“寻药。”谢桐言简意赅，“我需要里面的‘九转回血草’，彻底稳固本源，恢复精血之亏。”那是她本命精血被强行抽取后留下的隐患，非此奇药难以根除。

“九转回血草……”闻人衍低声重复了一遍，异色眼眸深处光芒微闪。他当然知道，原著中谢桐在听云秘境争夺此草时，还遭遇了谢芮一行人的刁难。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语气轻松，“正好，我也对这秘境颇感兴趣。师姐需要回血草，我替师姐取来便是。毕竟……”他看向谢桐，笑容温雅无害，“指点之恩尚未开始，这点跑腿的小事，师弟理应代劳。”

谢桐看着他自信满满、仿佛取草如探囊取物的模样，并未说话。只是心底那根名为警惕的弦，绷得更紧了。这个自称“师弟”、以救命之恩将她绑在身边百年的神秘狐妖，他的强大与深不可测，远超她的预估。去听云秘境，是她的必须之路，也注定……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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