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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九,京城下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
玄字七号房内,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刺骨的寒意。谢桐蜷缩在窗边的矮几前,墨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落在苍白的颊边。她手中毛笔不停,在算纸上划出一个个凌厉的数字,笔锋狠厉如刀,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厮杀。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打断她的思绪。喉头腥甜,她急忙用袖口掩住唇,却还是晚了一步——几滴殷红的血沫溅在算纸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
谢桐盯着那几点猩红,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身体每况愈下,她心知肚明。七百多个日夜的束胸紧缚,加上连番惊吓与风寒,早已让这具身体不堪重负。肺部的疼痛日益加剧,咳血已成常态,就像...
就像林黛玉那样,被这吃人的礼教一点点耗干生命。
窗外传来一阵喧哗。谢桐勉强支起身子,透过窗纸望去——一队禁军正押着几个朝臣模样的人走过书院外的长街。那些人戴着沉重的枷锁,步履蹒跚,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又一批"异党"被清算。
这一个月来,朝局天翻地覆。李贵妃谋害皇嗣的罪证突然曝光,被打入冷宫;她那一派的官员纷纷落马。而傅念,这个曾经最不受宠的七皇子,竟在闻人衍的拥立下,一跃成为储君热门。朝野哗然,却无人敢质疑——因为站在傅念身后的,是那个算无遗策的"祥瑞"闻人衍,以及他背后盘根错节的丞相势力。
"在看什么?"
清越温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雪后松香的清冽气息。谢桐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合上窗页:"又一批人下狱。"
闻人衍走到她身旁,月白色的狐裘上沾着未化的雪粒,墨发用素银簪半束,衬得那张脸愈发清贵出尘。他目光落在算纸上的血渍上,眸色骤然一沉。
"太医开的药,没喝?"他轻声问,指尖抚上她瘦削的腕骨。
谢桐抽回手,扯了扯过于宽大的袖口:"喝了。"只是没用罢了。后面这句她没说出口,但闻人衍何等敏锐,岂会看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那就换一个太医。"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直到治好为止。"
谢桐扯了扯嘴角:"何必自欺欺人。"她指了指胸口,"这里...早就坏了。"
束胸的布带如同一把钝刀,日复一日地切割着她的肺叶与肋骨。两年多的自我折磨,早已让这具身体千疮百孔。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闻人衍静默片刻,突然夺过她手中的笔,啪地拍在案几上:"你还要熬到几时?"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波动,"就这样...一点一点把自己耗干?"
谢桐抬眸看他,狐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闻人衍竟会失态?这个永远从容不迫、算无遗策的"祥瑞",此刻眉头紧锁,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横竖...都是死。"她轻笑,声音嘶哑如碎冰相撞,"这副身子...撑不过明年春天了。"
话音未落,闻人衍突然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谢桐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却因用力过猛又引发一阵呛咳,血沫溅在他月白色的狐裘上,如同雪地落梅。
闻人衍恍若未见,只是大步走向床榻,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随即扯过锦被将她裹紧。他的指尖拂过她滚烫的额头,眸色渐深:"不会。"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谢桐想笑,却牵动了肺部的伤,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闻人衍迅速扶起她,手掌轻拍她的背脊,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待咳喘稍平,他取来案上的温水,递到她唇边。
"慢些。"
水温正好,不烫不凉。谢桐小口啜饮,恍惚想起这一个月来,每每她咳血昏迷,醒来时枕边总有一杯这样的温水。原来...都是闻人衍准备的?
"为什么?"她突然问,声音轻如叹息。
闻人衍接过空杯,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唇瓣:"什么?"
"这一切。"谢桐指了指窗外,"拥立傅念,清除异己...甚至..."她顿了顿,"救我。"
闻人衍静默片刻,忽然抬手,解开了自己素银簪。墨发如瀑泻落,为他清贵的面容添了几分妖冶。他俯身,薄唇轻轻贴上谢桐滚烫的额,一触即离,却如同烙印,灼得她浑身一颤。
"你说横竖都是死。"他低声呢喃,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那就死在我怀里。"
谢桐瞳孔骤缩,心脏在残破的胸腔里疯狂跳动。这句话本该令人毛骨悚然,却莫名让她鼻尖一酸。她闭上眼,任由高烧带来的眩晕吞噬意识。朦胧中,似乎有人将她搂入怀中,体温透过衣料传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睡吧。"闻人衍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日...会有人送来新药。"
谢桐想问他为何执着于救一个将死之人,想问他布局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想问他那个额吻意味着什么...但最终,她只是在那雪后青松的冷香中,沉沉睡去。
窗外,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覆盖了那些血痕,也覆盖了整个京城的污秽与阴谋。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却仍固执地散发着最后的余温,如同怀中人微弱的呼吸。
闻人衍低头,看着谢桐因高烧而泛红的脸颊和干裂的唇瓣,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脆弱。他收紧了手臂,将那个倔强又破碎的灵魂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从指缝间流逝。
"我不会让你死。"他轻声立誓,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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