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兰搓热了手心才敢碰那孩子的额头,触感倒是温温热热的,和寻常娃娃没什么两样。
“慢些喝。”她端着粗陶碗的手直发颤,女孩每咽下一口水,她都要盯着看半天。
小姑娘身上那些吓人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全消失了,可人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喂了三勺水就呛得直咳嗽。
油灯芯子"噼啪"爆了个灯花,惊得翠兰差点摔了碗。
王铁柱蹲在门槛外头抽旱烟,烟锅子里的火光忽明忽暗。里屋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他冲进去时正看见女孩半个身子挂在床沿,细瘦的手腕被翠兰攥着。
“你这娃娃!”翠兰急得直拍大腿。
女孩挣了两下没挣开,忽然卸了劲瘫在妇人怀里,白头发散在翠兰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倒像撒了一捧新雪。
王铁柱杵在门口进退两难。
小女娃抬眼看人时,翠生生的眸子让他想起后山崖壁上的翡翠矿脉。可那眼神空落落的,倒比矿洞还深几分。
“叫……叫什么名儿?”翠兰把人放回床上,声音轻得像哄山雀。
女孩蜷成个团,把补丁被子攥出五个小鼓包,半晌才挤出蚊子哼似的两个字:“梁悦。”
外头传来夜猫子叫,王铁柱摸着黑去灶房热粥。
铁锅里的野菜糊咕嘟冒泡时,他借着火光瞅了瞅自己的手掌——方才扶那孩子时沾了点血渍,这会儿已经氧化成暗褐色,和平时给人包扎伤口沾的血没什么不同。
王铁柱蹲在灶膛前搅动木勺,稠粥在陶罐里泛着米油光。他特意撇了最上层那汪米汤,盛在豁口的青瓷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碗沿那道陈年裂痕。
“晾晾再喂。”他把碗递给翠兰时,粗粝的拇指抹过碗底沾的草木灰。
翠兰盘腿坐在床沿,两指捏着勺柄转圈,看着米汤表面凝起一层薄衣,这才舀起半勺。
梁悦的睫毛颤了颤,嘴唇刚碰到勺沿就本能地张开。
米汤顺着嘴角滑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拖出一道晶亮的水痕。翠兰忙用袖口去擦,粗麻布蹭得小姑娘鼻尖发红。
“作孽哟……”翠兰又舀起一勺,这次只敢盛个底。
梁悦的喉管细得能看见淡青血管,吞咽时像雏鸟抖动的嗉囊。
第三勺还没喂进去,小姑娘突然弓起身子,咳得整个人都在打颤,米汤星星点点溅在补丁被面上。
王铁柱蹲在门槛上搓麻绳,听见动静探进半个身子。油灯把他佝偻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得像张拉满的弓。
“怕是饿狠了反伤胃,”他摸出烟袋又塞回去,“明儿个熬点葛根水。”
后半夜起了风,翠兰把梁悦冰凉的脚丫揣进自己怀里暖着。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正照在女孩散开的白发上,那光泽让翠兰想起去年冬猎到的白狐也是这般莹润,可惜被猎户一箭穿了喉。
晨雾还没散尽,王铁柱蹲在灶膛前守着陶罐。
葛根片在滚水里翻腾,渐渐熬出琥珀色的浆汁。他摸出珍藏的冰糖渣子,犹豫片刻还是掰了半块扔进去,这是去年给里正家修屋顶时得的赏,一直没舍得吃。
翠兰端着粗陶碗进来时,梁悦正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发呆。
晨光透过窗棂斜切进来,把女孩的白发染成淡金色,倒像秋收时晒在谷场上的新麦。
“咱们慢慢来。”翠兰吹凉了第一勺药汤。
梁悦的嘴唇刚沾到碗沿,忽然伸手要接碗,细瘦的腕子抖得厉害。翠兰忙把碗拿远些:“当心烫着!”
药汤入口时,梁悦的眉心都没皱一下。她吞咽的节奏像山涧滴水,均匀得教人心慌。
碗底将尽时,翠兰瞥见女孩喉头动了动——那声“谢谢”轻得像片落叶,还没落到地上就被门外劈柴声盖过了。
王铁柱在院里拾掇药锄,听见屋里传来空碗搁在木柜上的声响。
他撩起衣襟擦了把汗,忽然发现掌心结痂的裂口淡了些。昨儿给梁悦喂水时蹭到的血迹,早被草药汁子染得看不出原色。
日头爬过山脊时,翠兰翻出压箱底的蓝花布。
二十年前嫁过来时裁的料子,原是想给娃娃做襁褓的,如今铰开时还能嗅到淡淡的樟脑味。
梁悦倚在炕头看妇人飞针走线,翠色眼瞳映着穿梭的银针,终于有了点活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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