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晨雾还未散尽，药材摊前已经围了三五个流里流气的青年。
为首的那个染着枯草黄的头发，脖颈上的蛇形纹身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蠕动，劣质古龙水混着烟味扑面而来。
“老爷子，这白毛丫头是你亲生的？”黄毛踹了踹装黄芪的竹篓，铁链装饰的皮靴刮蹭着青石板地面。
他身后的跟班举着手机录像，镜头特意对准梁悦纤弱的脖颈。
王铁柱把秤砣攥在手里，布满裂口的手背暴起青筋：“几位要买药材就好好看货。”
他往前半步，把梁悦挡在身后。常年采药练就的腿脚还算稳当，可微微发抖的秤杆还是暴露了情绪。
梁悦低头整理党参，白发遮住了眼底的冷光。
她数着黄毛腰间的钥匙串——五把钥匙，两枚打火机，还有把瑞士军刀。这个距离，如果突然暴起夺刀……
“装什么清高！”黄毛突然伸手去撩梁悦的头发，腕间的骷髅手链哗啦作响。
王铁柱的秤砣刚要抡过去，斜刺里突然飞来颗烂白菜，精准砸在黄毛后脑勺。
“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对面卖菜的老汉举着秤杆站起来，补丁围裙上还沾着菜叶。
周围几个摊主默默抄起扁担，卖猪肉的老板娘把剔骨刀剁进案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黄毛悻悻收回手，临走前冲梁悦比了个下流手势。
王铁柱这才发现自己的粗布腰带都被冷汗浸透了，转头却见梁悦正不紧不慢地整理被碰乱的药篓，仿佛刚才的闹剧还不如药材品相重要。
王铁柱的烟锅子在掌心转了三圈，火星子掉在青石板上，被梁悦用布鞋底碾成灰。
他喉结滚动着想说些什么，却见小姑娘突然端起装天麻的竹匾，雪白发丝扫过晒干的药材，掀起一阵清苦的药香。
“当归怎么卖？”
穿瑜伽裤的年轻女人举着手机凑近，美甲上的水钻晃得人眼花。镜头始终对准梁悦低垂的睫毛，那里缀着细碎的晨露。
梁悦指尖划过药材：“三年生的八十。”声音脆得像山涧敲冰，手上动作不停，把被黄毛碰乱的党参按品相重新分级。
王铁柱注意到她分拣时总要掐断参须——那些本该留着的须根，此刻正以微妙的角度指向摊位四周。
对面卖菜的大妈嗤笑一声：“现在卖货还得靠脸蛋。”
她故意把莴笋摔得啪啪响，可那些举着自拍杆的年轻人连头都没回。
穿格子衫的男生蹲在摊位前，手机几乎贴到梁悦脸上：“能比个耶吗？”
梁悦突然抬头，翠色瞳孔在阳光下泛起涟漪。
男生手一抖，手机“啪嗒”掉进装茯苓的笸箩里。
“二两起售，”她捏起手机递还，屏幕上还粘着褐色菌丝，“要帮您称吗？”
王铁柱摸出皱巴巴的塑料袋，发现手心结痂的裂口又渗出血丝。
昨天被秤砣磨破的伤口，此刻混着药材碎屑隐隐作痛。
他看梁悦游刃有余地应付着顾客，心中也是感到欣慰。
面馆玻璃门上凝着层水雾，梁悦推门时带响一串铜铃。
王铁柱在门口蹭了三次鞋底，还是没敢往里迈，里头亮堂得吓人，瓷砖地面能照见人影，墙上的电子菜单闪着蓝光。
“三两排骨面。”梁悦踮脚指着菜单，袖口滑落露出半截藕白的小臂。
等面的功夫，梁悦把竹筷掰成两半。
木刺刮过指腹时她皱了皱眉，这具身体的痛觉神经倒是敏感得很。
排骨面端上来时飘着热雾，她先舀了勺面汤吹凉，睫毛在蒸腾的热气中结满细密水珠。
王铁柱盯着牛肉面上颤巍巍的溏心蛋，喉结动了三次都没下筷。
“凉了。”梁悦突然出声，筷子"嗒"地敲在碗沿。
老汉这才慌慌张张扒拉面条，油点子溅到洗得发白的衣襟上。
柜台后头的老板数着现金笑：“小丫头比大人还稳重。”他指指墙上贴的二维码，“下回带手机来啊，现在小学生都有智能手环了。”
梁悦正用纸巾擦嘴，米白的纸巾衬得唇色更淡：“现钱摸着实在，就像……”她歪头看了眼门外飘落的银杏叶，“就像数得清叶脉。”
老板愣了下，突然拍着肚子大笑。梁悦低头把最后一块排骨夹进王铁柱碗里，瓷勺碰着碗底叮当作响。
手机店的玻璃橱窗映着梁悦雪白的发丝，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展示柜里的样机，就被王铁柱拽进了店里。冷气开得很足，吹得人后颈发凉，
梁悦注意到王铁柱的草鞋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留下几道泥印。
“最便宜的在哪？”王铁柱的声音在空旷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导购小姐踩着细高跟踱过来，指甲上的亮片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
她扫了眼王铁柱磨破的衣领，嘴角的笑意像刷了层浆糊：“这边请。”
梁悦跟在后面，目光扫过墙上的全息广告屏。
那些炫目的新品宣传片里，折叠屏手机像蝴蝶翅膀一样开合，投影功能在空中画出绚丽的弧线。
她摸了摸兜里的药材钱，估算着这些钱够买几本科技杂志。
“这款特价658，”导购小姐从柜台底层摸出个积灰的盒子，“支持4G网络，内存16G。”她说话时一直盯着梁悦的白发看，像是在确认是不是假发。
王铁柱接过手机，粗糙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留下几道油印。
他笨拙地按着开机键，导购小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长按三秒。”
梁悦忽然开口：“姐姐，这款手机能看星际新闻吗？”她的声音清亮，引得旁边几个顾客侧目。
导购小姐愣了一下：“能是能……不过得下载新闻APP。”
“那能写小说吗？”梁悦继续问，翠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像两汪深潭。
“内存太小了，写不了多少。”导购小姐的语气软了几分，“要不看看这款？”她指向旁边标价1999的手机，“内存126G的。”
王铁柱的手抖了一下。梁悦注意到他摸向内衣口袋的动作——那里应该缝着应急的钱。
她突然拉住王铁柱的袖子：“我突然想起来，镇上图书馆好像有公用电脑。”
王铁柱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那卷钞票，指节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就要这款了。”声音有些发颤，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梁悦的瞳孔微微收缩，“算了。”她拽了拽王铁柱的袖子，指尖能感觉到他粗糙的布料下，手臂在微微发抖。
导购小姐已经麻利地开始包装，塑料膜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格外刺耳。
她弯腰把手机递给梁悦时，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和梁悦身上若有似无的药草香形成鲜明对比。
“谢谢姐姐。”梁悦接过手机，指尖在包装盒上轻轻划过。
手机店玻璃门合拢的刹那，王铁柱的掌心已经沁满冷汗。
梁悦摆弄着新手机，余光瞥见老人偷偷数着剩下的钞票——那些被汗水浸软的纸币，还沾着晒干的党参碎屑。
“最新要闻：天宫号空间站完成曲速引擎适配实验。”
梁悦的手指在全息屏上快速滑动，突然停在某条军事新闻的缩略图上。
配图里身着银灰制服的士兵抬手凝出冰锥，评论区热评第一写着：“超能部队已部署至火星殖民区。”
面摊老板的收音机突然爆出杂音：“……特别报道，本市异能者协会今日揭牌……”梁悦熄了屏，把手机塞进粗布缝制的内兜。
摊位前举着自拍杆的女生还在喋喋不休：“小妹妹你美瞳哪买的？”
“山泉水洗出来的。”梁悦面不改色地扯谎，指尖捻着当归的根须。
王铁柱在一旁称重，秤砣晃动的节奏比平时快了三拍，显然他还在为那部手机肉疼。
日头西斜时，梁悦摸出手机登录【星河文学网】她注册的笔名叫雪鸮，开始写一部名叫《救世》的小说。
翠兰亲手缝的布鞋在青石板上磨出细响，梁悦头也不抬地问：“王叔，听说过量子传送吗？”
王铁柱正数着今天的收入，闻言差点把硬币撒了：“啥？”
“就是眨眼间从山上到镇里的法术。”梁悦随口胡诌，手指仍在虚拟键盘上翻飞。
回山的羊肠小道上，梁悦突然停步。北斗七星在夜空格外明亮，她举起手机对准星图，镜头里忽然掠过一道流光。
王铁柱在前头打着手电，光束扫过路边的夜交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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