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竣晟(大爷)瘫在“极速”网吧那张包浆破沙发上,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他那张彻底垮掉的脸。黑眼圈深得像是挨了两拳,眼珠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头发油腻得能炒菜。烟灰缸早已堆成小山,劣质烟草的焦糊味混着网吧的汗臭和泡面味,熏得人脑仁疼。
“F W”。
那两个用老鼠屎拼成的字母,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棚屋里那地狱般的结晶矿脉,钢铁怪物的咆哮,爆炸的气浪,还有缝隙外那双冰冷的、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吴文安不仅不再是那个任他揉搓的“湾”,他甚至可能真的…“非人”了。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被玩弄于股掌,最后还被一脚踹进“中层垃圾场”,留下个“废物”的标签。
愤怒?屈辱?恐惧?这些情绪在连番打击下早已熬干,只剩下一种被掏空的麻木和无处着力的茫然。猴子、lgy?指望他们不如指望耗子会开挖掘机。报警?就凭他这张公安局挂了号的黑名单脸,加上“船厂闹耗子精”、“安总给我留了老鼠屎签名”这种说辞?怕不是直接扭送三院VIP病房。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微信提示音。他机械地划开。
[gby]:在哪?还活着?
简单四个字,像根针扎破了麻木的气球。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梁。是葛博源。那个在船厂围墙外决绝离去,丢下“nc”、“粪坑”评价的葛博源。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面子?在“F W”面前一文不值。他颤抖着敲字:
[大爷]:极速。半死不活。
[gby]:定位发我。怿簆府。请你试吃新品。
怿簆府?大爷愣了一下。那是gby老妈开的甜品店,开在市中心一个挺文艺的小巷里,他以前听gby提过,但从来没去过。请吃蛋糕?在这个节骨眼上?什么意思?怜悯?还是…骂他之前是“nc”的补偿?
怿簆府的玻璃门推开,带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冷气混合着浓郁的奶油、咖啡和烘烤面点的甜香扑面而来,瞬间将外面世界的闷热和污浊隔绝。暖黄的灯光,原木色的桌椅,墙上挂着几幅色彩明快的抽象画,空气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一切都干净、明亮、充满生活气息,与大爷身上散发出的网吧烟味、汗味以及那若有若无、仿佛渗入皮肤的鼠臊味格格不入。
他像只误入水晶宫的泥猴,局促地站在门口。店里人不多,几个打扮精致的女孩在角落低声谈笑,一个穿着围裙的阿姨(应该是gby妈妈)在柜台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温和,并无异样。
“这儿!”靠窗的位置,gby朝他招手。
大爷走过去,看到gby已经坐在那里。他确实微胖了些,穿着件干净的浅蓝色POLO衫,脸颊圆润,个子也确实比大爷高出小半个头。桌上摆着两杯冒着凉气的柠檬水,还有一小碟精致的马卡龙。
“坐。”gby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语气比电话里缓和不少,但也没了往日的尖刻。
大爷一屁股坐下,感觉屁股底下柔软的坐垫都透着不真实。他拿起冰柠檬水猛灌一口,冰凉的酸意直冲喉咙,才感觉活过来一点。
“你…啥意思?”大爷放下杯子,声音有点哑,带着警惕。
“没啥意思。”gby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看你朋友圈小号发癫,还有贴吧那些‘安总家失散多年的亲爹’…怕你真把自己折腾进四院了。”他顿了顿,拿起一块粉色的马卡龙咬了一口,“顺便…道个歉。”
“道歉?”大爷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gby嚼着马卡龙,腮帮子鼓鼓的,“上次在船厂门口,骂你‘nc’…有点过了。”他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虽然你有时候确实挺nc的,比如P那个钻戒…” 他嘴角忍不住向上扯了一下。
大爷脸一热,刚想反驳,gby却话锋一转,眼神带着点追忆:“不过,想想当年…初中那会儿,你剪那个‘唉呀呀呀’的视频,放群里…确实他妈笑死人了!”
“唉呀呀呀”四个字一出,像打开了某个尘封的开关。
大爷眼前瞬间闪过那个闷热的午后,那条通往新华一村的黄色道路。吴文安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瘦得像根竹竿,被猴子和lgy的电摩挑衅得原地爆炸,那张总是沉默阴郁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变形,嘴里爆发出那声极具穿透力、带着破音的尖利战吼:“唉呀呀呀——!!!” 然后一脚踹在lgy电摩后轮上,自己反而被反作用力带得一个趔趄…
“噗——!”大爷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嘴的柠檬水差点喷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都笑出来了,“咳咳…草!想起来了!他妈的那声‘唉呀呀呀’!跟被踩了脖子的鸡似的!还有他踹完自己差点摔倒那个傻样儿!哈哈哈!”
gby也绷不住了,镜片后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肩膀直抖:“对对对!还有你剪的慢镜头回放!配上那个‘啊朋友再见’的BGM!绝了!猴子当时笑得从椅子上滚下去,lgy脸都绿了!”
两人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或者说肆无忌惮)的初中时代,隔阂在爆笑声中冰雪消融。大爷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那个屏幕碎成蛛网的旧手机,手指在油腻的屏幕上疯狂划拉:“等等!我找找!那傻逼视频我好像备份了!还有以前P的那些图!‘米老刚’!‘白雪公鼠’!还有他画火柴人漫画被撕了哭鼻子的…”
很快,小小的手机屏幕成了欢乐的源泉。吴文安各种被恶搞的“黑历史”轮番登场:顶着米老鼠头套的毕业照;被P成白雪公主却拿着个奶酪的造型;画风潦草的火柴人“大战美国”漫画;以及最经典的——那条“唉呀呀呀”战吼接踉跄踹车的短视频!gby凑过头来看,两人对着屏幕指指点点,笑得前仰后合,引得店里其他客人侧目。
“哎,你说猴子跟lgy,”大爷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拿起gby推过来的另一块马卡龙塞进嘴里,甜腻的滋味化开,“现在搁澄西,天天腻一块儿,跟连体婴似的,还搞了个什么‘九号兄弟连’?啧啧,这关系…比跟你我还铁?”
“嗤,”gby不屑地撇撇嘴,拿起柠檬水,“职高那地方,不抱团等着被欺负?他俩那点塑料兄弟情,也就糊弄糊弄自己。大爷补充:"你是没见上次猴子跟我吐槽,说lgy新买的九号电摩不给他碰,小气吧啦的…” 他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洞察和不以为然。
gby拿起菜单,指着上面标价18块的一款蛋糕,非常自然地对大爷说,“这个你得尝尝,我妈的招牌升级版,口感绝了。算你头上啊,就当支持我家生意了,反正你刚白嫖了新品。” 他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仿佛理所当然。
“嘿!葛博源!”大爷这才彻底明白掉坑里了,但看着gby老妈期待的笑容,又想想gby刚才的道歉和愿意帮忙的态度,这18块…算了!“行行行,买买买!奸商!” 他故作肉痛地掏出手机扫码付了18块。
等那块看起来就热量爆炸的糯米蛋糕摆到gby面前,gby老妈也回到柜台后,gby脸上的嬉笑慢慢收敛了。他用小勺挖开蛋糕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目光透过镜片看向大爷,带着一种认真的审视。
“说正事。”gby咽下蛋糕,声音压低了些,“你真想找吴文安?哪怕他现在…可能真不是人了?哪怕再被塞一嘴老鼠屎?”
大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捏着小勺的手指微微收紧。棚屋的阴影、结晶的光芒、“F W”的嘲讽…再次涌上心头。恐惧还在,但那股被彻底羞辱后燃起的、混着不甘和偏执的邪火,烧得更旺了。
“找。”大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执拗,“死也得死个明白!我得问问他,凭什么!”
gby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他眼中的决心。终于,他点了点头,放下勺子,身体微微前倾:“行。我想到个人。可能…有点戏。”
“谁?”大爷精神一振。
“缪佳城。”gby吐出三个字。
大爷愣了一下,随即在记忆的角落里翻找出来一张模糊的脸:“缪佳城?就小学坐我后桌,流鼻涕能过河那个?锥子脸,眼睛贼大,脑袋也大,说话像含着热地瓜,干啥都慢半拍,跟个…唐氏儿似的?” 他对缪佳城最深的印象就是有一次缪佳城把鼻涕蹭他校服上,他气得差点动手。
“对,就他。”gby肯定道,“看着是挺‘唐’,脑子轴得很,但…办事效率杠杠的。说一不二,交代的事,能给你办得板板正正,就是过程可能有点…嗯…出其不意。” 他回想起初中一次运动会,老师随口让缪佳城去器材室拿几个备用接力棒,结果这哥们儿吭哧吭哧扛回来一整箱,还附带两把标枪,理由是“怕不够”和“顺手”…老师都傻了。
“中考他毫无意外地落榜了,去了澄西船厂职高,在南校区。”gby继续说,“但你知道他进了职高之后,上学期全市职校统考,他干了件什么事儿吗?”
“啥?”
"英语!满分!”gby加重了语气,脸上带着一种“这世界真魔幻”的表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在澄西船厂职高那种地方!英语!满分!你说他傻吧,他这英语溜得跟母语似的!你说他不傻吧,干的事又总透着一股子…缺心眼儿的轴劲儿。这人身上,有点东西。”
大爷听得目瞪口呆。那个流鼻涕的“唐氏儿”,英语满分?这反差比特朗普打死泰森还魔幻!
“最关键的是,”gby掏出自己擦得锃亮的新手机,“我跟他还算有点联系。逢年过节群发祝福,他回得最快,还带表情包那种。”
gby说干就干,躺在价值大几千的电摩上,大爷的注视下,拨通了缪佳城的微信语音。他甚至还翘起二郎腿,靠在舒适的椅背上,一副运筹帷幄的架势。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喂?gby哥?” 一个语速偏慢、咬字有点黏糊、但异常清晰的声音传来,背景里似乎有机床运转的嗡嗡声,“啥事啊?”
“佳城,忙不?”gby语气熟稔。
“还行,刚下课,在车间看老师调程序呢。”
“帮我个忙。急事。”gby直奔主题,“你在南校区,数控专业那边,帮我打听个人。叫 吴文安 。看看有没有这号人,有的话,拍张照片,要清晰的,打印出来。甭管花多少钱,二十块以内搞定!搞定了立刻发照片给我!还有视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机床的嗡嗡声。大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缪佳城那慢悠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清晰无比地透过话筒传了出来:
“包的!交给我了!”
没有任何疑问,没有“为什么”,没有“这人干啥的”,只有这五个字,像盖了个钢印。干脆利落得让大爷和gby都愣了一下。
“行!等你消息!回头请你吃饭!”gby满意地挂了电话,冲大爷扬了扬下巴,“搞定。等着吧,缪佳城这人,轴是轴,答应了的事,准给你办到。”
大爷看着gby笃定的样子,又回味着缪佳城那句“包的!交给我了!”,心头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虽然这希望寄托在一个“唐氏儿”身上显得如此荒诞,但…万一呢?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gby老妈又送了两块小饼干过来。大爷则扫了辆共享单车。分别前,gby挥了挥手:“走了,有消息通知你。”
大爷看着gby骑车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包装精致的蛋糕盒,再想想那句“包的!交给我了!”,第一次觉得,这闷热粘稠的夜里,似乎也没那么令人窒息了。他跨上共享单车,朝着出租屋的方向骑去,心里甚至开始盘算,要是缪佳城真拍到了吴文安的照片,该怎么“问候”这位“安总”。
同一片暮色,沉沉压向澄西船厂。“江阴号”油轮底层,霉斑“监控墙”幽光闪烁。
吴文安盘坐在王座上,指尖捻着碎片,试图连接那只长期潜伏在赵竣晟出租屋附近下水道里的“眼线鼠”。碎片的光芒平稳,但传递回来的画面却是一片扭曲、模糊的雪花噪点!仿佛信号被强烈的电磁干扰彻底覆盖!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指尖微微用力,无形的指令加强。然而,反馈回来的依旧是混乱的杂波!别说赵竣晟的身影,连周围环境的轮廓都无法分辨!
他调转目标,尝试连接另一只曾追踪葛博源至怿簆府附近的老鼠。同样的情况!信号被一种强大而陌生的干扰彻底屏蔽!只能勉强捕捉到赵竣晟骑着共享单车离开蛋糕店、汇入主干道车流的模糊画面片段,随即信号再次被淹没在噪音中。
是谁?
葛博源?
还是…那个蛋糕店?
为何偏偏在两人接触之后,他的“眼睛”就失明了?
吴文安空洞的眼神深处,一丝冰冷的困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荡开涟漪。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霉斑碎片上无意识地划过,幽光流转,映照着他陷入沉思、冷硬如铁的侧脸。
暮色四合,船厂巨大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巨兽,将一切吞没。唯有那无形的干扰场,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悄然屏蔽着阴影之王的视线,留下一个充满未知的问号。
船厂鼠王霸业:从礼堂霉变开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