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委托
澄西船厂职高南校区的午后，空气被机油味、金属切削液味和食堂飘来的廉价饭菜味腌渍着。数控专业的车间里，机床轰鸣暂歇，学生们吆喝着奔向食堂，留下满地油污和冰冷的钢铁骨架。
缪佳城没去。他坐在自己那台擦得锃亮的数控机床前的小板凳上，两条细长的腿并拢，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他那张标志性的锥子脸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gby哥发来的任务要求：“吴文安。南校区数控专业。照片。清晰。打印。二十块。”
“吴文安…吴文安…”他小声地、慢悠悠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一块硬糖。gby哥交代的，那就得办。至于为什么要找这个人，为什么要照片，他理解不了，也不打算理解。就事做事，这是他的信条。
等车间里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门口，缪佳城立刻起身。他动作不快，甚至有点笨拙，但目标明确——数控专业的资料档案室。那地方平时锁着，只有教导主任有钥匙。但他记得，有一次主任忘了拔钥匙，他就默默记下了钥匙挂在哪颗钉子上。
档案室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缪佳城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一排排蒙尘的铁皮柜。他按照学籍年份，一个柜子一个柜子地翻找。动作不快，但极其仔细，像在检修一台精密仪器。泛黄的登记表、褪色的成绩单、模糊的集体照…唯独没有“吴文安”这个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未在数控专业存在过。
“除名了？”缪佳城歪着大脑袋，困惑地眨眨眼。他理解不了“除名”背后的含义，只知道名字不在纸上，那就找不到。但这不行。gby哥交代了“拍照片”。
他关上档案室的门，把钥匙挂回原处，径直走向教导主任的办公室。主任是个头发稀疏、常年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堆报表唉声叹气。
“主任。”缪佳城的声音不高，带着他特有的黏糊调子。
“嗯？小缪？有事？”主任抬起头，看到是他，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小子轴是轴，但成绩（尤其英语）好得不像职高生，是块遮羞布，也是个麻烦。
“找个人。吴文安。数控的。学籍照片。”缪佳城言简意赅。
听到“吴文安”三个字，主任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吴…吴文安？你找他干什么？！谁让你找的？！”
“gby哥让的。要照片。”缪佳城如实回答，大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困惑，不理解主任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胡闹！简直是胡闹！”主任激动地拍了下桌子，随即又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坐下，长叹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深重的恐惧，“小缪啊…听主任一句劝，别打听这个人！更别找什么照片！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这是在…害你自己啊！懂不懂？！”
“害自己？”缪佳城更困惑了，他摇摇头，语气依旧平静而执拗，“不懂。gby哥交代了。要照片。”
主任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傻愣愣却异常坚定的样子，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他像是瞬间老了十岁，无力地摆摆手，颤抖着手，拉开自己办公桌最底层那个常年锁着的抽屉。一股更浓郁的霉味混合着铁锈味飘散出来。他摸索了半天，才从一堆发黄的旧文件最底下，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东西。
那是一张皱巴巴、边缘发黑、布满不规则灰绿色霉斑的入厂登记照！照片上的人极其年轻，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眼神空洞麻木，正是吴文安！只是那霉斑如同活物般侵蚀着照片，让他的五官都显得有些模糊和扭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
“拿…拿走！”主任像甩掉一块烧红的炭，飞快地把照片塞给缪佳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哀求，“就这张了！赶紧走！记住！别跟任何人说是我给的！也别再打听这个人了！离他越远越好！”
缪佳城接过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照片，小心地捏着边角。他看着照片上布满霉斑的脸，又看看主任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大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点点头：“哦。谢谢主任。”
回到自己那间只有床铺和书桌的简陋宿舍，缪佳城把那张霉斑照片放在桌上。灯光下，照片上的霉斑如同活物，在吴文安年轻麻木的脸上蜿蜒。缪佳城皱了下眉头（这对他而言已是相当明显的表情）
“要清晰的。”他想起gby哥的要求。这张不行。
他拿出自己那部屏幕有点刮花的国产手机。学校内网慢得像蜗牛，外网？有墙。但这难不倒英语满分的缪佳城。他熟练地打开一个付费VPN软件（用的是他省下的生活费），手机瞬间连上了外网。
下一步？他不懂什么PS，但他知道“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他打开一个国际知名的在线图片修复平台，注册，登录，上传那张霉斑照片，选择“最高级污损修复”服务，支付了整整20美金（换算下来差不多140块，远超gby哥给的预算）。备注栏他用极其流畅、语法精准的英语写道：“Please remove all mold stains and restore the facial features to maximum clarity. Urgent. Paying extra for speed.”（请去除所有霉斑并尽可能清晰地还原面部特征。急。愿意支付加急费。）
平台效率很高（毕竟收了加急费），不到半小时，处理完成的图片就发了回来。
缪佳城点开一看。
效果堪称惊艳！
照片上所有的霉斑被清除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吴文安那张年轻、苍白、瘦削的脸清晰地呈现出来，五官分明，眼神里那种空洞麻木的细节都纤毫毕现。只是，在彻底清除霉斑后，这张脸透出一种异样的冰冷感，仿佛褪去了伪装，露出了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缪佳城很满意。任务完成度100%。
他顺手把这张修复好的高清照片保存好，准备打印。但看着屏幕上这张过于清晰的脸，他那轴劲儿又上来了。gby哥只要照片，没说不能宣传吧？这人看着挺特别的…发网上会不会有人认识？他想起tiktok、X、Instagram上那些找人寻亲的热门视频。
说干就干。他打开三个APP，用自己那磕磕绊绊但语法没大毛病的中式英语配上字幕：
Looking for this person: Wu Wen'an. Last seen in Chengxi Shipyard Vocational School, China. Any info? FindHim：#ChinaMystery
然后附上那张高清复原照。
做完这些，修复完成的图片也发回了邮箱。效果极佳！霉斑清除，吴文安苍白瘦削、眼神空洞的脸清晰得如同刚刚拍摄。缪佳城满意地点点头，将高清图片保存好，准备明天找地方打印。任务完成度100%。
疲惫袭来。他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锁好宿舍门（虽然他觉得这破门防君子不防小人，更防不住…），倒头就睡。宿舍里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远处船厂的沉闷噪音。
夜深人静。
宿舍门下方那道不算严密的缝隙处，几双油亮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细碎到几乎不可闻的抓挠声持续了片刻。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带着特殊频率的超声波从缝隙中扩散开来。
门内，简易门锁的金属簧片，在特定频率的共振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锁舌，悄然缩回。
门，被无声无息地顶开一条缝。
几只毛色深灰近黑、体型远超寻常、动作却异常迅捷轻盈的巨鼠，如同融入阴影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书桌上那张布满霉斑的原版照片，以及枕头旁那部屏幕有点刮花的手机。
领头那只体型最大的老鼠，尖嘴精准地叼起那张霉斑照片，几口就将其撕扯成无法辨认的碎片，混合着唾液囫囵吞下。另一只则跳到床上，用异常灵活的爪子扒拉下手机，叼在嘴里。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没有发出任何多余声响。
鼠群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门缝外的黑暗中。宿舍内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啮齿类信息素，证明着刚才的不速之客。
天刚蒙蒙亮，缪佳城被生物钟准时唤醒。他揉着惺忪的大眼睛坐起身，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枕头边的手机。
桌上空空如也。
那张布满霉斑的原版照片，不见了。
更重要的是——他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也不见了！
缪佳城愣在门口，锥子脸上那双大眼睛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情绪——不是惊恐，而是一种被侵犯、被愚弄的、孩子般的愤怒和委屈。
谁干的？
答案几乎不需要思考。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宿舍楼，目标明确地朝着数控专业男生聚集的那片破旧宿舍区走去。他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推开那间烟雾缭绕、充斥着汗味和脚臭味的嘈杂寝室门，里面几个光着膀子打扑克的数控班男生都愣了一下。缪佳城平时独来独往，很少踏足这里。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一个外号叫“铁头”的男生。铁头是数控班的小霸王，体格粗壮，眼神凶狠，平时没少干些偷鸡摸狗、欺负弱小的事。更重要的是，缪佳城记得，自己拿着照片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时，铁头就在走廊拐角探头探脑，眼神闪烁。
“砰！” 他粗暴地推开那间烟雾缭绕的寝室门，巨大的声响把里面几个还在赖床或刚醒的男生吓了一跳。
他的目光如同激光，瞬间锁定角落里刚坐起身、睡眼惺忪、光着膀子的铁头。
“手机。照片。还我。”缪佳城走到铁头面前，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他个子比铁头矮不少，但此刻那股执拗的劲儿，让他像根插在地上的标枪。
寝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打牌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好戏似的围了过来。
铁头被这阵势搞懵了，随即是巨大的羞辱感涌上来。他“噌”地站起来，一身横肉抖动，指着缪佳城的鼻子破口大骂：“草拟吗！缪傻子！你他妈大早上发什么神经？！什么手机照片？！老子没见过！滚！再不滚老子抽死你！” 他仗着身高体壮，根本没把瘦高的缪佳城放在眼里，伸手就狠狠推去！
缪佳城没动。他硬生生受了铁头一推，身体晃了晃，但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铁头，重复道：“手机。照片。还我。你从主任办公室外面看见了。”
这话像捅了马蜂窝！铁头被当众揭穿（至少缪佳城这么认为），恼羞成怒：“放你妈的屁！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敢污蔑老子？！” 他抡起巴掌就朝缪佳城脸上扇去！
“啪！”
一声脆响！
但挨打的不是缪佳城！
只见缪佳城在巴掌落下的瞬间，以一种极其笨拙却又异常精准的角度猛地一低头，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打人，而是像钳子一样死死抓住了铁头扇过来的手腕！他力气不大，但抓的位置极其刁钻，铁头感觉手腕一麻，竟一时挣脱不开！
“还我！”缪佳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愤怒，大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火苗！
寝室里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傻乎乎、任人揉捏的“唐氏儿”，竟然敢反抗铁头，还抓住了他的手！
铁头更是又惊又怒，感觉颜面扫地！他怒吼一声，另一只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缪佳城的脑袋！这下要是砸实了，非得见血不可！
与此同时，缪佳城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得带出残影！他不是去抓铁头的手腕，而是五指成爪，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和轨迹，精准无比地扣向铁头右肩关节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肩贞穴深处，连接韧带与神经丛的绝对节点！
“喀吧！”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枯枝被折断的脆响！
“嗷——！！！”
铁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他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剧痛和瞬间麻痹的诡异力量，如同高压电流般从肩窝瞬间窜遍整条右臂！那条粗壮有力的胳膊，前一秒还凶悍无比，下一秒竟像条软绵绵的死蛇般，无力地垂落下来，完全失去了知觉！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魁梧的身体因为剧痛和突如其来的虚弱而佝偻下去，几乎站立不稳！
整个寝室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平时傻乎乎、任人欺负的缪佳城，只用了一招！一个笨拙的旋转，一次精准到可怕的点击！就让以凶悍著称的铁头像条死狗一样瘫软下去，只剩哀嚎！
缪佳城看都没看在地上痛苦抽搐的铁头。他上前一步，蹲下身，用另一只手开始在铁头胡乱堆放的被褥和杂物里翻找。动作依旧慢条斯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没找到手机和霉斑照片。
他站起身，锥子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未完成任务的执拗怒火和一丝困惑（为什么找不到？）。他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痛苦呻吟的铁头，丢下一句：“找不到。你等着。” 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死寂的寝室，留下身后一片惊骇和铁头撕心裂肺的痛嚎。他要去别处继续“找”，或者想其他办法完成gby哥的任务。至于铁头的伤？不在他“就事做事”的考虑范围内。
而在缪佳城不知道的网络世界里，他睡前发出去的、带着霉斑吴文安照片的寻人帖，正悄然泛起涟漪。
Tiktok:
@NYC_GamerBro`: Yo, this dude looks creepy AF! Like a villain in a low-budget horror flick! #ChinaHorrorStory 👻
@Chloe_in_LA`: Wait… that moldy face… I swear I had a nightmare about someone like this last week? Weird vibes! 😳 #DejaVu
@Midwest_Mike`: Shipyard worker? Hope he's okay. Looks kinda sick with all that mold tho. 🤢
X :
@HistoryBuff_Real` : Disturbing. The facial structure, especially the eyes… it triggers an odd sense of familiarity. Almost like… those grainy footage from the Black Rat riots in Chicago subways years back? The alleged "Patient Zero" mask… Unsettling coincidence. #UrbanLegend #WuWenAn
@ConspiracyKeanu` : OPEN YOUR EYES! That mold isn't natural! It's a MARK! I've seen similar patterns in declassified docs about… BioWeapon：#TargetedIndividual
@Jen_in_Texas`: Oh my god. That face. That BLANK stare. I… I think I saw him? Or someone just like him? Years ago, during that crazy week when the rats in Houston… you know… acted up? Near that gutted supermarket? Just standing there, watching… Gives me chills now. Weird：#Texas
Instagram:
@VanLifeBeauty` : Eww, the mold! But… underneath? He kinda has that brooding, damaged look? Like a young Takeshi Kaneshiro if he fell on hard times? #UnconventionalBeauty FindHim：(for therapy!)
@Minimalist_Portraits` : The composition of the original photo is fascinating. The mold creates an unintentional but powerful texture. The subject's expression is… profoundly empty. Haunting image, despite the context. #FoundPhotography #PortraitMood
(译:Tiktok
@NYC_GamerBro (纽约游戏老铁)： 卧槽！这哥们儿长得也太阴间了吧？！活脱脱低成本恐怖片里跑出来的反派！ 中国恐怖故事：👻
@Chloe_in_LA(洛杉矶的克洛伊)：等等…这长霉的脸…我发誓上周梦到过一模一样的？！这感觉太邪门了！😳 似曾相识：#汗毛倒竖
@Midwest_Mike(中西部迈克)： 船厂工人？希望人没事儿。不过这一脸霉斑看着是真膈应人。🤢
X
@HistoryBuff_Real(坐标米国东岸)：细思极恐。这脸型，尤其是眼睛…莫名有种熟悉感。简直像…N年前芝加哥地铁“黑鼠暴乱”模糊录像里的？那个传说中的“零号病人”面具…太巧了，巧得让人发毛。 都市传说：吴文安：
@ConspiracyKeanu (懂王，属地成谜)： 醒醒吧！！那霉菌根本不是天然的！是个标记！我在解密文件里看过类似图案…【附可疑链接】 生物武器：#目标个体
@Jen_in_Texas (德州珍妮)：我的老天爷！就这张脸！这空洞的眼神！我…我好像见过他？或者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好几年前，就休斯顿耗子集体发疯那阵儿？在那家废弃超市边上？就那么杵在那儿盯着看…现在想起来还一身鸡皮疙瘩。 邪门：德州：
@VanLifeBeauty (金发旅行博主)： 呕，这霉！但是…抛开霉菌？他底子有种忧郁破碎感？像落魄版年轻时的金城武？ 另类美学：病娇感：#捞人（送医！）
@Minimalist_Portraits` (人像摄影师)：原片的构图绝了。霉菌意外形成了超有张力的肌理。主角的表情…是种灵魂被掏空般的麻木。抛开背景不谈，这影像本身太有冲击力了。 废土美学：肖像情绪：#氛围感拉满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缪佳城，正带着他的“绝对关节技”和打印好的高清照片，执着地寻找着他认为偷了手机的“真凶”，并思考着如何向gby哥“完整”地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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