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鲜花加更）

是狄仁杰。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寝衣，右肩的纱布因剧烈的动作而微微渗出血迹，脸色因失血和愤怒而显得更加苍白。他几步冲到我面前，目光如电，瞬间锁定我左手上那被厚厚包扎、却依旧透出血色的伤口，瞳孔骤然收缩！

“谢倾！” 他连名带姓地低吼，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更深沉的恐惧。他猛地伸手，不是去碰伤口，而是一把抓住了我未受伤的右手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他逼近一步，温热的、带着药味的气息直扑我的面门，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昨夜！紫宸殿！那毁天灭地的邪光！那近在咫尺的刺杀！还有你这只手！”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滚烫的温度，“你告诉我只是‘皮外伤’？！你告诉我你只是‘恰好’护驾？！谢倾！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把自己卷入了什么漩涡？！你是不是非要把这条命搭进去才甘心？！” 他声音嘶哑，胸膛剧烈起伏，抓着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那份被隐瞒、被推开、眼睁睁看着至交涉险却无能为力的愤怒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的薄茧和因用力而微微凸起的骨节。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火焰，感受着他毫不掩饰的关切与痛楚，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重重拨动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

“怀英，”我试图抽回手，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沙哑，“此事牵连甚广，非你所想那般简单。我自有分寸…”

“分寸？！”狄仁杰像是被这个词彻底点燃，猛地将我往他身前狠狠一拽。我猝不及防，身体前倾，几乎撞进他怀里。他左手迅速抬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竟直接扣住了我的后颈，迫使我抬头，与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对视。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中每一根血丝，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唇上。

“你的分寸就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他几乎是贴着我低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的分寸就是一次次把我推开，然后独自去面对那些刀山火海？！谢倾！看着我！” 他扣着我后颈的手指微微用力，带着一种近乎惩罚的、却又充满绝望的占有欲，“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这条命，很值钱！别浪费了！这话，你当是耳旁风吗？！”

颈后的触感滚烫而强势，呼吸交缠间是他身上熟悉的药草气息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这份超越了挚友界限的亲昵与质问，带着强烈的侵略性，让我一时竟忘了挣脱，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浓烈情感。心湖被这狂风骤雨般的冲击搅得天翻地覆。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平静，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打破了这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看来，谢大将军的‘伤’，并无大碍。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叙旧。”

我和狄仁杰同时一震，猛地分开。

庭院入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红枭。

他依旧是一身流霞般的绯红锦袍，在熹微的晨光中，红得刺目，也冷得惊心。墨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中，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容颜。他斜倚着月洞门，手中把玩着那支莹白玉箫，姿态闲适风流，仿佛只是路过。然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丹凤眼中，此刻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沉寂的、深不见底的冰封。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先是扫过我左手的伤处，然后缓缓移到我脸上，最后，落在了我微微泛红、还残留着狄仁杰气息的耳根和颈侧。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万念俱灰般的冰冷死寂。仿佛昨夜那个在书房愤怒质问、在听雨轩温柔诱捕、在水榭留下“讨债”宣言的红枭，已经彻底死去。

“靖安司首座，红枭，奉旨协查紫宸殿逆案。”他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却如同裹着冰碴，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奉陛下口谕，即刻提审…逆犯杨通幽。” 他的目光终于从我和狄仁杰身上移开，落向府门之外。那里，不知何时已悄然站立着数名身着玄黑劲装、气息沉凝如渊的靖安司高手。

杨通幽…果然落入了靖安司手中！

我的心猛地一沉。红枭亲自提审…以他对我的“关注”和此刻这冰冷刺骨的态度，杨通幽落到他手里，凶多吉少。

“红枭公子，”狄仁杰已迅速恢复了刑部侍郎的冷静，挡在我身前半步，沉声道，“杨国师乃朝廷重臣，虽涉嫌疑，亦需按律审讯。谢将军重伤在身，此案又由陛下亲旨交予谢将军督办，提审人犯，是否需与谢将军…”

“狄大人。”红枭淡淡打断，目光甚至没有看狄仁杰，依旧落在那虚无之处，仿佛在欣赏晨光，“靖安司奉旨办案，自有章法。陛下口谕，是‘即刻’提审。至于谢将军…”他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毫无生气的器物，“重伤之躯，还是安心‘静养’为好。莫要…再为了些不相干的人，劳心劳力，加重伤势。”

“不相干的人”几个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他知道了！他一定查到了什么！关于我和杨通幽的交集，关于昨夜我“护驾”背后的真相！

“人在何处？”红枭不再看我，转向身后的玄衣卫，声音恢复了毫无波澜的冰冷。

“禀首座，逆犯杨通幽已押至府外囚车。”一名玄衣卫躬身回禀。

“带走。”红枭吐出两个字，再无停留，转身，绯红的身影决绝地融入渐亮的晨光之中，只留下一地冰冷的死寂。

我僵立在原地，左手伤处的剧痛仿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狄仁杰担忧的目光，红枭离去的冰冷背影，以及囚车中生死未卜的杨通幽…如同三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下。

护他周全…

杨玉环，我答应你的…

这承诺，竟如此之重。

“阿倾…”狄仁杰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和失神的双眼，终是重重叹了口气，那只未受伤的手轻轻按在了我未受伤的右肩上，传递过来一丝温热的、无声的支持。“先进去，处理伤口。其他的…我们从长计议。”

我从那沉重的窒息感中勉强挣脱，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府门之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辆驶向靖安司诏狱的囚车。

杨通幽，撑住。

我定会…带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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