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手掌传来的温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将我短暂地从那刺骨的冰寒中拉回。左手的剧痛时刻提醒着昨夜紫宸殿的凶险,而红枭离去时那死寂冰冷的眼神,则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人喘不过气。
“进去再说。”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扣在我右肩的手微微用力,半扶半推地将我带向书房。他虽愤怒于我的隐瞒涉险,但红枭的出现和杨通幽的被捕,显然让他意识到了局势的复杂远超想象,此刻的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和理清头绪。
书房内,沉水香的气息依旧清幽,却驱不散弥漫的凝重。管家早已备好热水、伤药和干净的布巾。狄仁杰亲自上手,小心翼翼地解开我左手上被太医潦草包扎的布条。当那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在晨光下时,饶是他见惯刑狱惨状,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掌心几乎被洞穿,边缘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被冻结的暗红血痂与惨白的冻伤组织混杂,丝丝缕缕的玄冰寒气依旧盘踞其中,顽强地侵蚀着周围健康的肌体,阻碍着愈合。太医敷上的药膏已被寒气冻结失效。
“万年玄冰髓炼化的‘玄魄冰针’…”狄仁杰眉头紧锁,声音凝重,“这东西只在极北苦寒之地的传说中出现过,专破罡气,灭人神魂。你竟徒手去抓…” 他抬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后怕,有不解,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被隐瞒的痛楚。“谢倾,你到底…在护着谁?值得你付出如此代价?”
值得吗?腰间的弦月玉佩贴着肌肤,冰凉依旧。华清宫暖阁里,她指尖的微凉和那沉重的托付再次浮现。
护他周全。
杨通幽在,谢倾在。
“值得。”我闭上眼,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怀英,帮我处理伤口,用‘烈阳散’。”
“烈阳散?!”狄仁杰一惊,“那是虎狼之药,药性至阳至烈,如同火焚,虽能克制玄冰寒气,但痛苦非常,更会灼伤经脉…!你…”
“无妨。”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寒气不除,伤口难愈。时间紧迫,我没功夫慢慢调理。”
狄仁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劝阻。他深知我的性子,一旦决定,九牛难回。他默默取来一个赤红玉瓶,拔开塞子,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他用银匙小心地挑起一小撮赤红如火的药粉,均匀地洒在那冻伤的创口上。
“嗤——!”
如同滚油泼雪。剧烈的灼痛伴随着刺耳的声响骤然爆发。赤红药粉与玄冰寒气猛烈交锋,肉眼可见的白气蒸腾而起。那痛楚深入骨髓,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伤口里搅动。我猛地咬紧牙关,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左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未受伤的皮肉。
狄仁杰眼疾手快,一把按住我因剧痛而痉挛的手臂,防止我伤到自己。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持。他紧抿着唇,眼神专注而凝重,动作极快地将烈阳散药效催发之处迅速清理,再敷上谢氏秘制的、带着清凉镇痛效果的金疮药膏,最后用干净柔软的细布重新包扎妥当。
当最后一层布条系好,那钻心蚀骨的剧痛终于被药膏的清凉和金疮药的药力稍稍压制,只剩下持续的、如同火燎的灼热感和阵阵抽搐的余痛。我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呼吸微促,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好了。”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拿起布巾,极其自然地替我擦去额头的冷汗。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超越了寻常挚友的亲昵关怀。他目光落在我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上,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的锐利:
“昨夜紫宸殿,那惊天动地的邪法光柱,源头在曲江池望云亭。杨通幽在那里施法,吸引了所有注意和防御。真正的杀招,是那枚近身的‘玄魄冰针’。”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探针,牢牢锁住我的脸。
“而谢倾你…‘恰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徒手抓住了那枚冰针,救下了陛下。”
“时机之巧,位置之准,如同…预先演练过一般。”
“更巧的是,那冰针刺客一击不中,远遁无踪,靖安司追查竟毫无头绪,仿佛…人间蒸发。”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寒意:
“杨通幽…他并非孤身一人。他有同谋,一个能在紫宸殿内、在混乱之中精准发动致命一击,又能全身而退的死士。而这个死士…”
狄仁杰猛地俯身,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将我困在他与椅背之间,温热的呼吸再次拂过我的面颊,那双锐利的眸子近在咫尺,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
“这个死士,或者说,他背后真正的主使者…是不是你,谢倾?”
“你与杨通幽…究竟是什么关系?!”
书房内死寂一片,只有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烈阳散的灼痛仿佛蔓延到了心口。狄仁杰的推理,几乎触碰到了真相的核心。他太了解我,也太敏锐。
我迎着他灼灼逼人的目光,没有躲闪,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
“怀英,”我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我…从未想过害你。”
这近乎默认的回答,让狄仁杰眼中的锐利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痛楚取代。他看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那眼神里有被欺骗的愤怒,有对前路凶险的忧虑,更有一种…信仰崩塌般的茫然。
他缓缓直起身,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方才的亲昵与关切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疏离的、带着审视的凝重。
“谢倾,”他声音干涩,“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与杨通幽是何关系…别忘了,你是陈郡谢氏的支柱,是大唐的镇国将军!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牵连的,将是整个谢氏门楣…!”
他不再多言,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转身,沉默地离开了书房。沉重的关门声,如同砸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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