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司,诏狱深处。
此地隔绝日月,唯有墙壁上永不熄灭的幽蓝鲛人灯散发着惨淡的光芒。空气冰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铁锈和绝望的气息。最深处一间以玄铁浇筑、刻满镇压符文的囚室内,杨通幽靠墙坐着。
他身上的深青云纹锦袍已被剥去,换上了粗糙肮脏的灰白囚服,墨发散乱地披在肩头,遮住了部分苍白的脸颊。唇边干涸的血迹变成了暗褐色,脸色更是惨白如纸,透着一股衰败的死气。他闭着眼,仿佛在沉睡,又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囚室厚重的玄铁门无声滑开。
红枭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绯红锦袍,在幽蓝的灯光下,红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散发着妖异而冰冷的美感。他手中没有玉箫,只拿着一卷薄薄的卷宗。步履无声,如同行走在黄泉路上的勾魂使者。
他停在杨通幽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目光冰冷,毫无波澜,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姓名。”红枭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在这死寂的囚室里格外清晰。
杨通幽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并未睁眼,只是极轻地、带着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国师府,杨通幽。红枭公子…不是明知故问么?”
“昨夜子时至寅时,你在何处?所行何事?”红枭的声音毫无起伏,继续问道。
“呵…”杨通幽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破碎,牵动了内伤,让他又咳出一小口暗红的血沫。“在…曲江池畔,望云亭…观星赏月,参悟玄机…咳咳…怎么?靖安司连国师夜观星象…也要管么?”
“观星?”红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刀锋,“观星能引来那毁天灭地的邪光?能惊动‘凤凰金符’?杨通幽,那‘移星换斗’的邪阵,以‘引辰珏’为引,以王玄静怨魂为薪,欲行弑君逆天之举…证据确凿,你,认是不认?”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
杨通幽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燃烧着幽深火焰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却依旧深不见底。他抬起头,迎上红枭那冰封般的目光,毫无惧色,反而扯出一个极其苍白、却带着疯狂与解脱意味的笑容:
“认?我为何要认?” 他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李隆基…他该死!他负了我姐姐!他害死了她!这天下,这江山…都该为她陪葬!移星换斗?弑君?哈哈哈…”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如同夜枭,“若能换回姐姐,莫说弑君,便是颠覆这天地!我杨通幽…甘之如饴!万死不悔!”
他的供认,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反而让红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并非他想要的答案。他需要的是同谋,是背后更深的主使。
“凭你一人,无法布下此局。”红枭的声音更冷了几分,“‘玄魄冰针’从何而来?紫宸殿内的死士是谁?谁在为你提供庇护?谁…在最后一刻,徒手抓住了那枚冰针,为你掩盖了真正的杀机?!”
最后一句,红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的怒火。那双冰封的丹凤眼中,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翻涌出被背叛的痛楚和深沉的杀意。他死死盯着杨通幽,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那个他最不愿相信的名字。
杨通幽脸上的疯狂笑意瞬间凝固。他怔怔地看着红枭眼中那翻腾的怒火和指向性极强的质问,那双黯淡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沉默下来,不再看红枭,而是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污迹和血迹的囚服上,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许久,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复杂情绪:
“他啊…”
“一个…傻子罢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头,眼中那点微光瞬间被更深的疯狂和决绝取代。他不再理会红枭,而是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
一大口蕴含着精纯邪力和本命精血的暗金色血液,如同利箭般,狠狠喷向红枭的面门,同时,他周身残存的邪力疯狂涌动,试图引爆自身。
“找死!”红枭身形如同鬼魅般瞬间横移数尺,轻易避开了那污血。同时,左手快如闪电般凌空一点。
一道无形的、带着强大禁锢之力的指风,如同最坚韧的锁链,瞬间没入杨通幽的眉心。
杨通幽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疯狂的光芒瞬间熄灭,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红枭站在原地,绯红的衣袍在幽蓝灯光下无风自动。他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杨通幽,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囚室里,只剩下他指尖那一点尚未散去的禁锢之力,在幽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点出那一指时,杨通幽体内那股濒临崩溃的、混乱而强大的邪力,以及…他在最后时刻,提到“他”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
“一个…傻子?”红枭低声重复着杨通幽昏迷前的话语,那冰冷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比寒冰更冷的、充满了自嘲与无尽痛楚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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