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渝
超小超大

棋落指尖

暮春棋局:元止墨与仇若渝的一日光阴

辰时·露坠青阶

镇国公府的西跨院总浸在晨露里。檐角的铜铃被风推得轻晃,铃舌撞出细碎的响,混着廊外青石板上露水蒸发的微声,像谁在耳边呵着气。仇若渝坐在梨花木廊下的棋桌旁,指尖捻着枚莹白的云子,指腹反复摩挲着棋子边缘的弧度——那是被常年摩挲出的温润,像块浸了十年的暖玉。

棋盘是去年父亲特意让人打的,梨花木的纹理在晨光里泛着浅金,工匠用银丝在边缘嵌了北斗七星的暗纹,此刻被檐角漏下的光一照,七颗银星像活了似的,在木纹里眨着眼睛。仇若渝的目光落在天权星的位置,那里的银丝比别处亮些,是她昨夜对着月光摩挲过的痕迹。

丫鬟郁灵提着铜炉从月亮门进来时,裙裾扫过廊下的青苔,带起股潮湿的腥气。“小姐,碧螺春温好了。”郁灵将茶盏放在棋桌角,白瓷杯沿凝着层细汗,“刚从库房取的新茶,说是今年洞庭山的头拨雨前茶。”

茶盖掀开的瞬间,热气裹着兰草似的香漫开来。仇若渝刚要伸手去接,院门口突然响起靴底叩击石面的轻响——不是家丁们穿的布鞋那种软沓沓的声,是方头皂靴踩在湿石板上的沉实节奏,一下,又一下,像敲在绷紧的弦上。

“若渝。”

元止墨的声音比晨雾还凉些,却裹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像冰水里投了颗炭火。仇若渝抬头时,正撞见他站在月洞门内的光影里,石青色常服的下摆沾着些深绿的草屑,显然是从御花园抄近路穿过后街来的——那条路她小时候跟着父亲走过,墙根下总生着半尺高的马兰草,沾了露水时能把衣摆染出片绿痕。

他是当今三皇子,虽非嫡出,却深受皇帝宠爱又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执掌吏部,朝堂上的分量不输几位兄长。此刻他手里提着个乌木棋盒,盒面雕的缠枝莲纹被晨露打湿,深色的木纹里晕开片水痕,倒像是花瓣在纸上洇了色,活了过来。棋盒的锁扣是纯银打的,被他的拇指摩挲得发亮,阳光照上去,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银斑,像撒了把碎星。

“殿下怎么这时候来了?”仇若渝起身时,腰间的羊脂玉双鱼佩撞在棋桌角,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晨里格外清越。这枚玉佩是她及笄时父亲送的,玉质白得发暖,透光看能瞧见里面细密的云纹,此刻在晨光里泛着乳白的光,倒与元止墨腰间那枚皇帝亲赐的墨玉牌相映成趣——他的墨玉牌上刻着条盘龙,龙鳞用金线勾过,走动时总在衣料上投下点金影。

元止墨跨进廊下时,带起的风掀动了仇若渝鬓边的碎发。他比上个月在御花园见时清瘦了些,下颌线的弧度更锐了些,想来是户部贪腐案的事费了心神。他将棋盒放在桌上,盒盖掀开的瞬间,云子相撞的“嗒嗒”声惊飞了檐下巢里的麻雀,几只灰影“扑棱棱”掠过葡萄藤架,带落的露水打在棋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前日御花园那局棋,我还没过兴。”他的指尖划过棋盘边缘的北斗七星纹,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腹带着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练剑磨出的,蹭过银丝时发出“沙沙”的轻响。“你说今日辰时开棋,我自然要来。”

她低头去沏茶,沸水注入青瓷盏的声音里,藏着没说出口的话:当时满脑子都是他袖口沾的墨痕,想着那是不是批阅奏折时蹭上的,落子便失了章法。水壶嘴的热气扑在她手背上,带来点微痒的烫,她却像没察觉似的,盯着茶叶在水里舒展的样子——碧螺春的叶片卷得紧,遇水后慢慢伸展开,像只只绿翅膀的蝶。

元止墨没接茶,反倒拿起她搁在一旁的棋谱。那是本手抄的《忘忧清乐集》,蓝布封皮被翻得发毛,边角卷成了波浪,空白处还写着些蝇头小楷。他翻书的动作极轻,指尖捏着纸页边缘,像怕碰碎了什么。“‘镇神头’这招,你批注说‘太过刚猛,恐伤自身’?”他抬眼时,眸色比砚台里的墨还深,晨光从他肩头斜照过来,在他瞳孔里投下点碎金,“若渝可知,棋局如战场,有时退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仇若渝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出点白。她自然知道,就像上个月朝堂上,户部尚书贪腐案爆发,满朝文武都劝皇帝“念及旧情”,说那是跟着打江山的老臣,就算贪了三百万两赈灾款,也该留条活路。唯有这位三皇子,在御书房跪了三个时辰,青石地砖跪出了片湿痕,硬是逼着皇帝批了“斩立决”。那时父亲回府时,袍角还沾着御书房的龙涎香,叹着气说:“三殿下的棋,从来都是直取中宫,不给对手留余地。”

“殿下是天子骄子,自然该锐意进取。”她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像蒙了层细纱,“若渝只是闺阁女子,守着方寸棋盘便够了。”

元止墨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惊得廊下的吊兰抖落几片叶子,落在他的肩头。“今日换个玩法。”他从棋盒里取出三枚黑子,并排摆在天元周围,三颗乌漆的棋子在棋盘中央形成个小小的三角,像三颗沉在水里的星,“你用白子围我,若能困死这三颗,我便输你一局。”

这简直是孩童般的挑衅。仇若渝抬眼时,正撞见他眼底的笑意,像春风吹皱了太液池的水,漾起圈又圈的纹。她忽然想起昨日郁灵说的,三皇子在御花园教小皇子下棋时,也是这样故意让三颗子,却在最后关头用“倒脱靴”反杀,气得小皇子追着他打,金冠上的红缨都跑歪了。

“殿下可要说话算数。”她执起白子,指尖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未落。晨光从他肩头斜照过来,在他发间镀了层金,她突然发现,他左耳后有颗极小的痣,像被谁用墨笔轻轻点了下,在那片光洁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君无戏言。”元止墨的指尖在黑子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不过,若是你输了,可得答应我件事。”

巳时·棋势初显

第一颗白子落在棋盘右下角时,檐角的露水刚好滴进廊下的铜炉里,溅起细小的火星,“噼啪”一声,像谁在远处放了个小炮仗。仇若渝的落子极缓,指尖几乎要碰到棋盘时才轻轻放下,像怕惊扰了沉睡的蝴蝶,指腹离开棋子的瞬间,还能感觉到那点从木头里透出来的凉意。

元止墨的目光落在那颗白子上,瞳孔微微收缩。他认得这个路数,是《忘忧清乐集》里记载的“寒星局”,看似温和,实则藏着步步紧逼的锋芒。他忽然想起前日在偏厅,她也是这样落子,那时他只当是闺阁女子的随性,此刻才觉出些章法来。

“你父亲昨日递了奏折,说要辞掉工部侍郎的差事。”他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棋盘上的雪,却让仇若渝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

父亲的腿疾是旧伤,当年跟着皇帝打天下时,在雁门关被流矢射穿了膝盖,每逢阴雨天就疼得直冒冷汗。上个月在工地上督查河工,又淋了场透雨,回来后就总说“想在家陪你母亲种些花”,话里话外都是要辞官的意思。仇若渝原以为这事只有家里知道,连母亲都只当是父亲老了,恋家。

“殿下怎么……”她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惊讶,指尖无意识地在棋盘边缘划着圈。

“御书房的奏折,我都看过。”他的黑子落在白子斜上方,形成个浅浅的尖冲,像只伸出去的手,“你父亲说‘小女体弱,需人照料’,倒是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仇若渝的脸微微发烫,像被正午的太阳晒过的桃子。其实是她前几日咳得厉害,半夜里能把肺都咳出来似的,太医来看了,说“需静养,忌忧思”,开的方子上有味“川贝”,要用三年以上的陈酿来炖,父亲怕她在府里闷得慌,又怕宫里有差事要应付,才动了辞官的念头。她低头看着棋盘,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父亲只是念着家里。”

“可镇国公府的嫡女,不该只困在这方寸院里。”元止墨的黑子突然跳了一步,切断了白子想往中腹蔓延的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比刚才重些,“就像这棋,总往边角钻,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这话里的深意像藤蔓似的缠上来,绕得仇若渝的心跳都乱了节拍。她知道,他不仅是说棋。去年她随母亲去慈安寺上香,在山门外偶遇西域来的胡商,他们正围着个舞姬看胡旋舞,铜钹敲得震天响。她那时刚读了《乐府诗集》,随口点评了句“胡旋舞的鼓点急促,若配《兰陵王入阵曲》的悲壮,倒能生出些刚柔相济的意思”,原是无心之言,却被随行的史官记在《见闻录》里,后来竟传到了皇帝耳中。据说皇帝当时正在批阅奏折,看到这句,笑着对身边的太监说:“镇国公家的丫头,倒比那些腐儒懂些风雅。”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避开他的目光,白子小心翼翼地往中腹挪了挪,像只试探着过河的小蟹,“若渝不求什么大气候。”

元止墨突然笑了,笑声惊得廊下的吊兰抖落几片叶子,落在他的发间。“上个月是谁在《女诫》的批注里写‘女子当知天下事’?”他伸手从她案头拿起那本蓝布封皮的书,书页间夹着支干了的玉兰花瓣,是去年春天的,已经泛黄发脆。他翻到夹着书签的地方,那里的纸页被摩挲得发皱,“这里,‘夫者天也’这句,你画了三道红线,旁边还写‘天亦有阴晴,何况人乎’——这可不是‘无才’的样子。”

仇若渝的脸瞬间红透了,像被胭脂染过似的,连耳根都烧了起来。那是她十五岁时写的胡话,那年读《女诫》,越读越觉得憋气,总觉得班昭说的那些“妇德妇言”像笼子,困住了天下女子。她原是随手写在页边,早忘了夹在哪页里,不知他何时翻看的,更不知他竟记得这样清楚。

“殿下偷看我的书。”她伸手去抢,指尖却撞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比她的热些,带着常年握笔的温度,像揣在怀里的暖炉,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慌乱中带倒了棋盒,白子滚了一地,像撒了把碎玉,在青石板上弹起又落下,发出清脆的响。

郁灵在一旁看得手忙脚乱,刚要过来收拾,却被元止墨摆手拦住。“我自己捡。”他弯腰时,常服的下摆扫过她的裙角,带来淡淡的松烟墨香——那是御书房特供的徽墨味道,里面掺了点龙脑香,闻起来清冽又沉静。

他捡棋子的动作极慢,指尖划过青石板时,偶尔会碰到她掉落的白子。有一次,两人的指尖同时触到枚滚到廊柱后的棋子,他的指腹轻轻蹭过她的指甲,像羽毛扫过心尖,麻酥酥的痒顺着血脉漫开,仇若渝的心跳漏了半拍,慌忙缩回手,指尖却还留着他的温度。

“若渝。”他突然抬头,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的晨光,像落了层碎金,“明日陪我去个地方。”

仇若渝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棋桌上,疼得她倒吸口凉气,眼里瞬间蒙上层水雾。“男女授受不亲,殿下……”

“不是私会。”他直起身,将捡好的白子放回盒里,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花瓣,“三月后是先农坛的籍田礼,皇帝要亲自耕三亩地,命各府女眷去观礼。我让内侍省给你家送了帖子,你父亲说你身子不适,还没回覆。”

她确实没见着帖子。想来是父亲怕她累着,压下了。籍田礼她前年去过一次,从辰时站到午时,太阳晒得头晕眼花,回来就病了三天,太医说她“体寒,不宜久站”。

“籍田礼要站两个时辰,太医说我……”

“我让人在观礼台备了软榻,铺了三层棉垫,还有你爱吃的杏仁酥,是从城南‘福瑞斋’定做的,加了双倍的杏仁粉。”他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在说一件板上钉钉的事,“而且,先农坛的牡丹开了,比御花园的好。去年我去督查修缮,特意让人从洛阳移了些‘姚黄’‘魏紫’,此刻该是开得正好。”

仇若渝看着他眼底的期待,像个等着被应允的孩子,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想起去年上元节,在宫宴上见他独自站在梅林里,手里拿着支没开的梅枝,那时他的侧脸在宫灯里明明灭灭,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不像此刻这般鲜活,眼里的光比檐角的铜铃还亮。

“我……”她刚要开口,就被院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管家匆匆跑来,手里举着封明黄色的帖子,红绸子系着,在晨光里晃出片亮色:“小姐,宫里来的,说是三殿下让人送的。”

元止墨接过帖子递给她,封皮上盖着议政王的朱印,红得像燃着的火。“这是特旨,允你在观礼时随我到田埂边看,不用一直站着。”他的指尖在帖子边缘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三月后,我来接你。”

午时·茶香浸棋

正午的阳光透过葡萄藤架,在棋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藤蔓的影子随着风轻轻晃,那些光斑也跟着动,在黑白棋子上跳来跳去,像群顽皮的雀儿。两人的棋局已到中盘,黑子如铁骑般纵横,在棋盘上杀出条条血路,白子却像流水似的迂回,看似散乱,却在暗处织成张密网,悄无声息地收紧。

郁灵端来的午膳极简单:一碟糟鲈鱼,一碗蟹粉豆腐,还有两碗碧梗粥。鱼是凌晨从太湖里捞的,用酒糟腌了三个时辰,再上笼屉蒸得酥烂,鱼刺都能抿碎;豆腐是用南豆腐做的,嫩得像水,拌着河蟹拆出的黄,鲜得能掉眉毛;碧梗粥熬得稠稠的,米粒开花,上面撒了点桂花碎,香得人直咽口水。元止墨没让内侍跟着,此刻便与她相对而坐,用着同套青花碗碟——碗沿描着圈缠枝纹,是仇若渝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那套。

“你父亲做的糟鱼,比御膳房的好。”他夹了块鱼肉,细嚼慢咽的样子不像皇子,倒像邻家的书生,嘴角沾了点酱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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