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
御书房外,北风裹着细雪簌簌地打在窗纸上。屋内烛火明明灭灭,映得龙袍上的金线忽亮忽暗。萧彻站在案前,手里攥着那道废后诏书,指节泛白,纸张几乎要被他揉碎。
沈清辞要走。
她不是威胁,不是试探,是真的收拾好了行囊,连带她的贴身侍女也遣散了。昨夜里,她独自一人坐在冷清的东宫,将陪嫁来的首饰一件件归还,银簪落地的清脆声响,像极了三年前她亲手取下红盖头时,那根凤钗滑落的声音。
萧彻闭上眼,喉结动了动。
“陛下。”内侍总管轻轻叩门,“沈娘娘的马车已经备好。”
萧彻没说话,只是猛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东宫门口,沈清辞披着素白斗篷,正要上车。
寒风卷起她的衣角,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像是旧年冬日,她在御花园里追着风筝奔跑时那样轻盈。那时她刚嫁入东宫,尚未褪去少女的稚气,眼里还带着笑。
“站住。”
沈清辞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真要走?”萧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中带着压抑的怒意。
她缓缓转过身,眉眼平静如水:“是。”
“朕给你的是废后诏书,不是和离书。”
“废后也好,和离也罢,我只想离开这里。”
萧彻上前一步,声音陡然压低:“你是不是以为,朕舍不得你?”
沈清辞看着他,眼神清澈而疏离:“臣妾不敢妄想陛下不舍。”
“那你为何要逼朕写这道诏书?”
“不是陛下逼我,是我求你写的。”她声音很轻,“三年前,我求你写,你说时机未到;如今,你终于肯写了。”
萧彻脸色变了,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重,几乎要留下痕迹。
沈清辞吃痛,眉头皱了一下,却没有挣扎。
“你以为朕真是因为柳如烟才冷落你?”他咬牙道,“你可知道,她进宫那夜,是谁替你挡了一箭?”
沈清辞怔住。
“你以为朕真的宠她?”他冷笑一声,“她不过是个人质,一个棋子。”
“可你还是让她进了东宫。”沈清辞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你没有告诉我真相,却让我看着你与她并肩赏花、共饮对酌。你说我该如何信你?”
萧彻沉默。
他松开手,却仍是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离开的路。
“你若不信朕,就别走。”他说,“留在这,朕可以告诉你所有的事。”
“我不需要知道了。”沈清辞往后退了一步,“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不。”他声音低沉,“朕还没说完。”
她停住。
“你可知道,为何你父兄战死沙场,朕却迟迟不肯为你母家翻案?”
沈清辞心头一震。
她当然知道。那是她最后的底线,也是她彻底心灰意冷的原因之一。
“因为你怕他们活着回来,会动摇你的皇权。”她说。
“是。”萧彻点头,“但我更怕他们回来,你会离开朕。”
沈清辞愣住了。
“你父兄忠心耿耿,但他们若还活着,你就不会留在朕身边。”他声音沉得像夜色,“所以,朕选择了沉默。”
沈清辞的眼眶微微泛红。
“你怎敢……”她哽咽,“你怎敢这样自私?”
“朕是皇帝。”他望着她,“朕只能做对你最有利的选择。”
“可我不是你的选择。”她声音颤抖,“我是你为了留住我,牺牲了我整个家族的人。”
萧彻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上前一步,几乎是将她逼到了墙角。
“沈清辞,你听着。”他的声音低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如果你真要走,朕就毁了这道诏书,再把你关一辈子。”
沈清辞抬头看着他,眼里有震惊,有愤怒,也有痛楚。
“你还是那个只懂得掌控别人的太子。”她声音很轻,“不是能护我一生的帝王。”
“你错了。”他盯着她的眼睛,“朕现在,只想护你一人。”
沈清辞闭了闭眼,眼角滑下一滴泪。
“太晚了。”她低声说,“我已经不再相信你了。”
萧彻的手僵在半空。
他本该拉住她,本该把她圈在怀里,本该用尽一切手段留住她。可他没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夜里。
直到马车远去,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掌心里,那道废后诏书已经被捏成了团,纸屑纷飞,如雪落下。
数日后,边关急报传至京城——
西狄大军压境,边军粮草被劫,守将阵亡,敌军已破三城。
萧彻连夜召集群臣议事,朝堂之上,有人主张议和,有人主张出兵。争论不休之时,一封密信送入御书房。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
【陛下,臣愿亲赴边关,督运粮草。】
落款,是沈清辞。
驿道之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沈清辞靠在车壁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手腕上一道淡淡的红痕——那是萧彻昨夜抓她时留下的。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他最后那句话:
“朕现在,只想护你一人。”
可她还能信吗?
她不知道。
但至少,她不能再躲了。
皇宫深处,御书房内,萧彻站在窗前,望着远方天际初升的朝阳。
他手中,仍握着那封密信。
“沈清辞。”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这一次,朕不会再放你走了。”
沈清辞掀开帘子时,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正被暮色吞没。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忽地停住,她听见外头车夫喊:"前面军爷们拦路查人,说是西狄细作混进驿道了。"
随行女使春棠慌忙把帷帽给她戴上,马车重新动起来,却明显慢了许多。沈清辞望着车窗缝隙外掠过的枯枝,忽然想起今晨收拾药箱时,那封夹在《战阵要略》里的密信。
"沈大人随军监粮,可带侍卫二十。"纸上字迹力透纸背,最后落款是个"萧"字。
她指尖抚过那道折痕,忽觉马车猛地一晃。春棠"哎呀"一声撞在车壁上,外头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车帘突然被利刃挑开。寒光里映着张年轻将领的脸,他铁甲未卸,眉心却沁着汗珠:"末将奉命来接沈大人——"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瞪大双眼,刀尖微微发颤。
沈清辞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自己袖口不知何时滑落半截手腕,那道昨日留下的红痕,在暮色中竟泛着诡异的青紫。
"毒发了?"她轻声问。
将领瞳孔骤缩,猛地挥刀斩断缰绳。马车失控翻倒的瞬间,两匹惊马朝着不同方向狂奔而去。
御书房烛火通明。
萧彻盯着案上新呈的边关舆图,朱砂笔在"雁回关"三字上重重画了个圈。内侍总管捧着药盏进来时,他手腕上的绷带已经渗出暗红。
"沈娘娘的马车..."老太监话到嘴边又咽下,只把药碗轻轻搁在案角。
萧彻忽然起身,扯开衣襟。左肩箭伤狰狞可怖,却掩不住下方新添的抓痕——正是昨夜攥紧废后诏书时,指甲生生抠进血肉的痕迹。
"给朕备马。"
"陛下龙体..."
"朕若不去追她,"他抓起大氅往身上一裹,"她就要死在别人手里了。"
林间枯叶簌簌作响。
沈清辞靠在树干上喘息,腕间红痕已蔓延至肘弯。方才混乱中,她瞥见那将领靴底沾着熟悉的暗红泥——和三年前太子府后山,她失足跌落时抓过的藤蔓根部泥土一模一样。
"娘娘快走!"春棠拽着她往林深处钻,忽然整个人向前扑倒。一支羽箭穿透她肩胛,也擦过沈清辞的耳际。
血珠滴落在枯叶上,绽开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清辞蹲下身,从侍女腰间解下短刀。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她却看见月光下有什么东西一闪——春棠怀中露出半截染血的令牌,正面刻着"枢"字。
这是兵部尚书府邸的私印。
身后灌木丛无风自动。
沈清辞握紧刀柄,却在那人落地的瞬间看清了他的靴子。玄色软底,脚踝处用银线绣着半朵莲花——当年她亲手为太子缝制的十二双鞋中,唯有他亲卫统领的才有此标记。
"末将参见..."黑衣人话未说完,忽然喉头一哽。沈清辞手中的刀锋,已经抵住了他突突跳动的颈动脉。
"告诉幕后之人,"她声音冷静得不像中毒之人,"若想让我死,就亲自来。"
黑衣人瞳孔放大,正要开口,忽然七窍涌出黑血。沈清辞迅速后退,看着尸体抽搐着扭曲成古怪的姿势。月光下,那人脸上浮现出与她腕间如出一辙的青紫色纹路。
剧毒经血传播,而她的血,此刻正在...
沈清辞猛然抬头,望向林间某个方向。那里有细微的枝叶断裂声,还有急促的心跳——心跳声?中毒者不该有如此剧烈的心跳。
除非...
她冷笑一声,将染血的刀刃抛向另一个方向。金属相撞声炸响夜空,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袭击者的面容。
竟是数日前刚战死沙场的边关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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