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的马快得像一道影子,四蹄翻飞踏碎满地黄沙。沈清辞被他横抱在身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急促的心跳。油布包被她死死攥在手心,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可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一双眼直勾勾望着破庙的方向。
风灌进衣领,冻得人骨头疼。沈清辞忽然想起小时候,大哥总喜欢把她裹进自己的披风里,用胡茬蹭她的脸。那时候的大哥,脸上还没有刀疤,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藏了两颗星星。
"抓紧了!"沈逸突然低喝一声,猛地勒紧缰绳。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险之又险地避过路上的暗桩。沈清辞猝不及防,一头撞在沈逸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们追上来了?"她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逸没说话,只是打马跑得更快。沈清辞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尘烟滚滚,隐约能看见玄色的骑兵。北狄人的马蹄声像闷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哥他..."沈清辞咬着唇,话没说完就被沈逸打断。
"他不会有事的。"沈逸的声音很沉,听不出情绪,"大哥的身手你还不知道?别说这点人,就是再来十倍,他也能全身而退。"
话是这么说,可沈清辞看见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已经泛白。她低下头,把脸埋进沈逸的衣襟。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砸在他的皮肤上。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马蹄声渐渐听不见了。沈逸放缓了速度,找了个背风的山坳停下。他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将沈清辞抱下来。沈清辞的腿早就麻了,刚落地就踉跄了一下,沈逸连忙扶住她。
"先歇会儿。"沈逸从马鞍上取下水壶递过去。
沈清辞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布包被汗水和泪水浸透,摸上去湿淋淋的。她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果然是半块虎符,还有一张泛黄的纸。血字已经有些模糊,但"林文彦"三个字,依旧触目惊心。
林文彦,当朝丞相,她的外祖父。那个从小教她写字,给她买糖葫芦,在她被欺负时总会护着她的老人。
沈清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她扶着旁边的树干,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沈逸连忙上前拍她的背。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外祖父?"沈清辞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大哥是不是搞错了?外祖父那么疼我,他怎么可能害沈家?"
沈逸沉默了。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虎符,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这虎符是真的。"他低声说,"而且大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可..."
"姐,"沈逸打断她,目光锐利,"你想想,当年大哥出事前,最后见的是谁?父亲战死沙场,朝廷派来慰问的是谁?还有这半年来,一直在陛下面前替沈家说话的,又是谁?"
沈清辞愣住了。这些事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想。外祖父待她那么好,她怎么也无法把他和"通敌叛国"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沈逸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姐,我们现在没有时间怀疑。大哥把这个交给你,就是希望你能把真相告诉陛下。"
"陛下?"沈清辞猛地后退一步,像被烫到似的,"你让我去告诉萧彻?"
沈逸皱了皱眉:"陛下是明君,只要我们把证据..."
"明君?"沈清辞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沈逸,你醒醒吧!当年大哥被诬陷的时候,他在哪里?父亲战死沙场,尸骨未寒,他就听信谗言,把沈家满门抄斩!现在你让我去求他?求那个亲手把我们沈家推入地狱的人?"
"姐,当年的事真的有误会!"沈逸急了,"陛下他..."
"够了!"沈清辞厉声打断他,"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要是想去,你自己去!我沈清辞就算是死,也不会去求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她说完,转身就想走。沈逸连忙拉住她:"姐,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沈清辞甩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只知道,我不能相信萧彻,也不能相信那个所谓的外祖父!我现在谁也不信!"
"姐!"沈逸上前一步,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沈清辞生疼。
沈清辞抬起头,红着眼眶瞪他:"你放开我!"
"我不放!"沈逸的眼睛也红了,"你以为你这样意气用事有用吗?大哥为了救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就这么不想为沈家洗刷冤屈吗?"
"洗刷冤屈?"沈清辞笑了,笑得凄凉,"怎么洗刷?拿着这个血书去找萧彻,求他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沈家?沈逸,你别忘了,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三年前他娶我的时候,就说了这辈子都不会碰我!现在我凭什么去求他?"
沈逸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知道姐姐和陛下之间的恩怨,可他一直以为,那些不过是小女儿家的赌气罢了。
"姐,"他放软了语气,声音里带着哀求,"我知道你恨陛下,可现在只有他能帮我们。你就当...就当是为了大哥,为了沈家惨死的那些人,好不好?"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颤。大哥、父亲、还有那些忠心耿耿的沈家军...他们的脸一张张在她眼前闪过。她深吸一口气,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就算我去了,萧彻会信吗?"她哽咽着问,"他那么恨我,巴不得我死..."
"不会的。"沈逸摇摇头,"陛下他...他心里是有你的。"
沈清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心里有我?他要是有我,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会三年都不踏进我的宫殿一步?沈逸,你别自欺欺人了!"
"我没有!"沈逸突然提高了声音,"陛下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当年柳如烟的事..."
"柳如烟!"沈清辞猛地推开他,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又是柳如烟!沈逸,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亲姐姐!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帮那个女人?"
沈逸被她推得后退了几步,愣在原地。他看着沈清辞通红的眼睛,突然觉得无力。他好像说错了话,可他明明是想帮姐姐。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两人站在原地,谁也不说话。气氛僵持得像冰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声狼嚎。沈逸脸色一变:"不好,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沈清辞没动,依旧站在原地。沈逸上前拉她:"姐,别任性了!这里不安全!"
沈清辞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姐!"
"你走啊!"沈清辞嘶吼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不想再看见你!"
沈逸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痛。他知道姐姐现在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可他又不能真的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好,"他叹了口气,"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等你想通了,我们再走。"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沈逸找了个地方坐下,拿出干粮和水,默默地吃着。山坳里很安静,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落山了。天边染上一抹红霞,像血一样。沈清辞终于转过身,走到沈逸身边坐下。
"对不起。"她低声说,"刚才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沈逸摇摇头,把水递给她:"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沈清辞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很凉,顺着喉咙流下去,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问。
沈逸沉吟了片刻:"我们得先找到张太傅。大哥说让我们把东西交给他,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沈清辞点点头:"张太傅是父亲的旧部,应该可以信任。"
"嗯。"沈逸应了一声,"我们明天就动身去京城。"
提到京城,沈清辞的心又是一阵刺痛。那里有她太多的回忆,好的,坏的,甜蜜的,痛苦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面对那个地方。
"怎么了?"沈逸看出了她的犹豫。
沈清辞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害怕。"
沈逸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别怕,有我呢。"
沈清辞抬起头,看着沈逸坚定的眼神,心里忽然安定了许多。是啊,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逸儿,还有大哥,还有那么多等着沉冤昭雪的沈家亡魂。她不能害怕,也不能退缩。
"嗯。"她用力点点头,"我们明天就走。"
沈逸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这才对嘛。"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行程。夜色越来越浓,山坳里开始起雾。沈逸生了堆火,两人围着篝火坐着,互相取暖。
沈清辞靠在沈逸的肩膀上,渐渐睡着了。沈逸看着她疲惫的睡颜,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他轻轻把她抱进怀里,替她盖好披风。
"姐,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他低声说,"一定会为沈家洗刷冤屈。"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在两人身上。远处的狼嚎声还在继续,可山坳里却异常温暖。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动身了。沈逸找了辆不起眼的马车,扮成商人的样子,带着沈清辞往京城赶去。路上很平静,没有遇到追兵,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到了京城。看着熟悉的城门,沈清辞的心莫名地紧张起来。沈逸拍了拍她的手:"别怕,有我呢。"
沈清辞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马车缓缓驶入城内,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片热闹景象。可沈清辞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他们没有去客栈,而是直接去了张太傅的府第。张太傅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见沈清辞和沈逸,先是愣住了,随后老泪纵横。
"大小姐,二公子...你们...你们还活着!"
"张伯伯,我们好想你。"沈清辞也红了眼眶。
张太傅连忙把他们请进府里,屏退了下人。沈清辞把油布包拿出来,递给张太傅。张太傅打开一看,脸色骤变。
"这...这是..."
"张伯伯,这是大哥给我们的。"沈清辞说,"他说丞相林文彦是幕后黑手,还说东宫太子之位,藏着条毒蛇。"
张太傅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拿着虎符和血书,手指微微颤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老将军和大公子,都是被冤枉的..."
"张伯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沈逸问。
张太傅沉吟了片刻:"这件事非同小可。林丞相权倾朝野,而且太子...唉,陛下现在对他深信不疑。我们必须得找到确凿的证据,才能扳倒他。"
"那我们手里的这些..."
"还不够。"张太傅摇摇头,"虎符只有一半,血书虽然是大公子的笔迹,可林丞相完全可以狡辩说是伪造的。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沈清辞和沈逸对视一眼,都有些失望。
"不过你们也别灰心。"张太傅说,"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幕后黑手是谁。接下来,我们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一定能找到证据的。"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沈清辞问。
张太傅想了想:"你们先在我这里住下。这里相对安全,林丞相应该不会怀疑到这里来。等我打探一下消息,我们再做打算。"
沈清辞和沈逸点点头。张太傅给他们安排了两间客房,让他们好好休息。洗去一身尘土,换上干净的衣服,沈清辞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了大哥,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沈家的那些人。她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为他们洗刷冤屈。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沈清辞警惕地坐起来,握紧了床边的匕首。
匕首的冷意顺着掌心蔓延到后颈,沈清辞屏住呼吸。窗棂发出第三声轻响时,一片带着晨露的梧桐叶飘落在妆奁上,叶脉清晰得像谁的掌纹。
"咯吱——"
老旧的窗轴转动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沈清辞看见一截玄色衣袂先探进来,绣着银线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凤冠霞帔的自己坐在镜前,也是这样看着萧彻的衣袍掠过门槛。
"谁?"她低喝时喉咙发紧,像被砂纸磨过。
月光突然被挡住。来人带着皂角混着松烟墨的气息,和记忆里那个总在御书房待到深夜的身影重合。沈清辞的匕首几乎要刺破掌心,却在看见那双眼睛时僵住——深褐色瞳孔里跳动着烛火,像极了她十二岁生辰时,萧彻翻墙送来的那盏琉璃灯。
"清辞,你还活着。"男人开口时声音沙哑,尾音微微发颤。
沈清辞猛地后退撞翻了妆凳,铜镜"哐当"坠地,裂纹蛛网般蔓延过倒影里苍白的脸。“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还活着”,她这才看清男人腰间的玉带,三年前她亲手系上的活结,此刻棱角分明地硌着他削瘦的腰线。
"陛下深夜私闯民宅,就不怕言官参您一本?"她握紧匕首护在胸前,指尖却控制不住发抖。
萧彻两步跨到她面前,玄色龙纹锦袍在地上拖出沉闷的声响。他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混着北地的风沙气息,显然刚从战场回来。沈清辞想起破庙外那些玄甲骑兵,胃里猛地一抽。
"血书是真的。"萧彻突然开口,指节擦过她耳际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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