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夜,天刚蒙蒙亮,窗棂外还浸着未散的晨雾,阿木便像只轻快的小鹿,拽着唐斩的衣袖往门外跑。少年的掌心带着胡杨林的露水潮气,蓝布衫在晨风中鼓荡出细碎的声响:“恩人,我带你们去看那会吃人的沙丘!”他跑得上气不接,却仍执意要加快脚步,“前几年有个商队不信邪,非要从那儿抄近路,结果连人带骆驼都陷进去了,第二天太阳晒得沙丘发烫,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唐斩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低头望见少年脖颈间暴起的青筋,忽然想起昨夜老汉喝酒时说的话——阿木的亲哥哥,便是三年前在那沙丘附近失踪的。他放缓脚步,指尖轻轻拍了拍阿木的手背:“别急,慢慢走。”
顾玄心提着食盒跟在后面,盒里是阿木娘凌晨烙的胡饼,还温着羊奶的热气。她望着两人的背影,忽然轻笑一声:“这孩子,倒比大漠的风沙还急。”
穿过胡杨林时,露水打湿了裤脚,沾在皮肤上凉丝丝的。茂密的胡杨树枝杈交错,将天空切割成细碎的蓝,偶尔有早起的沙雀扑棱棱掠过,惊起几片枯叶。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的树木渐渐稀疏,阿木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低声道:“到了。”
唐斩与顾玄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头皆是一震。
那片赭红色的沙丘突兀地横亘在绿洲边缘,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沙粒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细看之下竟能发现其中混杂着细碎的骨殖,被风一吹便簌簌滚落。与别处沙丘不同,这里连半根枯草都没有,风穿过沙丘时,会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底下哭嚎。
“就是这儿。”阿木蹲下身,小手扒开边缘的沙粒,露出一道两指宽的深色裂痕,“昨儿个还没这么大呢,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出来的。”他说着打了个寒颤,往唐斩身后缩了缩,“我娘不让我靠近,说夜里能听见沙子里有人喊救命。”
顾玄心俯身细看,指尖捻起一点沙粒放在鼻尖轻嗅,忽然脸色微变:“这沙子里有血气,很新。”他起身时,发间落下一片胡杨叶,“而且不是牲畜的血,是人血。”
话音未落,脚下的沙地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顾玄心眼疾手快,一把将阿木拽到身后,长剑“呛啷”出鞘,剑气瞬间劈开扑面而来的沙浪。只见那道裂痕猛地扩张成丈许宽的缺口,黄沙像沸腾的开水般翻滚,竟从底下探出数根暗褐色的藤蔓,藤上布满倒刺,正朝三人卷来!
“小心!”唐斩剑光如练,护住两人后退,剑锋劈断藤蔓的刹那,只听“滋啦”一声,断口处立刻渗出黑红色的汁液,落在沙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而落地的藤蔓还在沙地上扭曲蠕动,像是有生命般挣扎。
顾玄心已取出三张殷长歌留给他的符咒,指尖燃起淡蓝色的火焰,将符咒在阿木眉心、双肩各贴一张:“带着孩子往后退!这不是流沙,是血藤沙窟,以活物精血为食!”她说话时,袖中飞出七枚银针,精准地钉在靠近的藤蔓根部,银针入藤处立刻冒出黑烟。
阿木吓得脸色发白,却死死攥着唐斩的衣角不肯松手:“我爹娘说过,这沙丘底下压着个怪物,是几百年前被道士镇在这里的,难道是真的?”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仍倔强地仰着头,“我哥是不是被它吃了?”
唐斩没空细想,剑光霍霍护住两人,目光却被沙窟深处一闪而过的红光吸引。那光芒极淡,藏在翻滚的黄沙与蠕动的藤蔓之间,却带着一种温润的玉质光泽,竟与他曾在玄霄观古籍中见过的镇魂珠图谱隐隐相合——那珠子本是西域高僧所炼,能镇邪祟,安神魂,珠身常年散发红光,触之如握暖玉。
“顾大哥,掩护我!”他忽然低喝一声,脚尖在沙地上一点,借力冲向沙窟中央。血藤如暴雨般从四面八方袭来,却被顾玄心掷出的符纸烧成灰烬。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沙地上突然浮现出一道金色的八卦阵,将血藤暂时拦在阵外。
唐斩看准时机,长刀斜插入沙中猛地搅动,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似是碰到了硬物。他心中一喜,正欲探手去摸,沙窟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沙丘剧烈下陷,脚下的沙地瞬间化作深不见底的漩涡。
“唐斩!”顾玄心惊呼着扑过来,却只抓住他一片衣袖。
唐斩只觉身体不由自主地坠了下去,失重感让他头晕目眩,恍惚间看到顾玄心扑过来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唐斩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溶洞里,身下是冰凉的青石,石面上布满细密的水珠。洞壁上镶嵌着无数发光的晶石,将洞内照得如同白昼,能清晰地看到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形状各异,有的像奔马,有的像飞鸟,水滴顺着钟乳石尖端滴落,在地上积成的水洼里映出细碎的光。
而在他身前丈许外的石台上,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正散发着柔和的红光,珠子悬浮在半空,光芒透过珠身,在石壁上投下流转的光影,正是他们要找的镇魂珠。
“原来这珠子一直藏在这儿。”顾玄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唐斩回头望去,见他正扶着石壁站起身,衣摆上还沾着沙粒,走到石台前,指尖悬在珠子上方,感受着那股温润的气息,“血藤是守护珠子的邪物,所谓沙丘吃人,不过是它捕食的幌子。这珠子能镇住血藤的凶性,却也需要精血滋养,看来那些失踪的人……”
唐斩拿起镇魂珠,只觉入手温热,珠身隐隐有脉搏般的跳动,珠子里仿佛有流光转动,细看之下,竟能看到无数细小的符文在其中游走。他忽然想起老道信中所言,惊鸿刀的封印需以镇魂珠为引,若珠子落入魔教之手,三百年前的魔头便会破印而出,江湖必将生灵涂炭。
“魔宗找这珠子,难道真的是为了解开封印?”他握紧珠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荒九幽似乎很想得到它,看来他们早就知道珠子在西域。”
“不止。”顾玄心走到溶洞左侧的石壁前,那里刻着几幅模糊的壁画。他指尖拂过上面的纹路,指尖沾起些许剥落的石屑,“你看这画,第一幅是血藤缠绕沙丘,第二幅是个道士将珠子埋入沙中,第三幅……”她忽然顿住,眉头紧锁,“第三幅画的是月牙村的人跪在珠子前,脖颈处都有个红色印记。”
她的话没说完,溶洞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钟乳石纷纷坠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石台上的镇魂珠光芒骤盛,竟自行悬浮在空中,挣脱唐斩的手掌,朝洞外飞去。
“不好!”唐斩与顾玄心对视一眼,急忙追出去,却见洞口已被密密麻麻的血藤堵死,藤蔓上的倒刺闪着寒光,将唯一的出口封得水泄不通。而洞外隐约传来阿木惊恐的哭喊:“爹娘!放开我爹娘!你们这些坏人!”
透过藤蔓的缝隙,他们看到十几个黑衣人正将月牙村的村民绑在沙窟边缘的木桩上,村民们的嘴都被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为首的正是昨日在驿站见过的独眼壮汉,他手里举着火把,正狞笑着逼近被绑在最前面的阿木爹娘:“老东西,不想让全村人喂血藤,就说出镇魂珠的真正用法!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珠子早就被你们的祖宗藏起来了,你们脖子上的印记就是凭证!”
阿木娘哭喊着摇头,脖颈处的淡红印记在火光下格外清晰。阿木被两个黑衣人按在地上,小脸蹭满沙土,却仍拼命挣扎:“放开我娘!那珠子早就被道士买走了!我爷爷说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独眼壮汉猛地将火把凑到阿木爹面前,火焰燎到老人的胡须,“再不说,我就先烧了他!”
唐斩心头火起,正欲挥剑劈开藤蔓,却被顾玄心按住手腕。他示意唐斩看向那些黑衣人的腰带:“你看他们腰间都挂着镇魂珠的仿制品,青黑色,上面刻着魔教的骷髅纹,看来是早有预谋,想用仿制品引真珠现身,再逼问月牙村人激活珠子力量的方法。”
话音刚落,悬浮在空中的镇魂珠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光芒大盛如旭日,随即“啪”的一声炸裂开来。无数红光碎片如雨点般落在血藤上,那些原本疯狂蠕动的藤蔓瞬间僵直,倒刺纷纷脱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化作一堆焦黑的粉末。
而黑衣人的仿制品同时碎裂,独眼壮汉惨叫一声,身体竟像融化的蜡般迅速消融,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风中。其余黑衣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逃跑,却被突然从沙地里钻出的新藤绊倒——,藤蔓顺势快速缠绕在场所有黑衣人,惊慌失措之下他们拿着手里兵器对着藤蔓挥砍,藤蔓越缠越紧,黑衣人皮肤血迹渗出,沾染了血迹的藤蔓似乎活过来一般,攻势更加凶猛疯狂,几个呼吸之间,硬生生将捆住的黑衣人吸食绞杀得尸骨无存,然后藤蔓像吃饱喝足一般再次回归地底,现场仅仅留下大片沾满血迹的流沙。
村民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被松开绳索的阿木立刻扑到爹娘身边,小手颤抖地抚上母亲的脖颈,却发现那里的淡红印记比先前更清晰了,形状与方才炸裂的镇魂珠分毫不差。
唐斩与顾玄心走出溶洞时,晨曦已铺满沙丘。血藤沙窟已平复如初,只是沙地上残留着大片焦黑的痕迹,像是被大火烧过。阿木的爹拄着拐杖走上前,对着两人深深作揖:“抱歉两位少侠。其实……老汉有件事瞒了你们。”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泛黄的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半个“镇”字。“几十年前买走珠子的道士,其实是我远房表哥。他说这珠子煞气太重,需以血脉为引才能镇住,便在我们一族人身上留下了印记。这玉佩本是一对,他带走了刻着‘魂’字的那半,说若有朝一日珠子出事,凭玉佩能寻到他的后人。”
老汉叹了口气,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这些年我们守着这个秘密,以为能平安度日,没想到还是引来了祸事。那血藤本是被珠子镇着的,昨夜突然躁动,想必是魔宗的人动了手脚,想逼珠子现身。”
唐斩与顾玄心对视一眼,忽然明白过来。所谓的镇魂珠早已被道士带走,留在沙窟里的不过是珠子的灵识所化的幻影,真正能镇住血藤、唤醒力量的,是月牙村人身上的血脉印记。而魔宗找的根本不是珠子,而是能驱动珠子力量的血脉——有了这血脉,他们便能随心所欲地操控镇魂珠,无论是解开封印,还是炼制邪术,都将畅通无阻。
“看来他们的目标不止是珠子。”顾玄心望着西方天际,那里的乌云正缓缓压来,遮去了半边晨光,“月牙村的人有危险,我们不能走。”
唐斩握紧手中的剑,剑身在晶石光芒下泛着冷光。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里还残留着镇魂珠的温热触感,却已空无一物。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那枚在溶洞石台上炸裂的“镇魂珠”,不过是宗教抛出的诱饵,目的是摸清血脉的秘密,而他们,都成了入局的棋子。
阿木正蹲在沙地上,用树枝画着什么。唐斩走近一看,发现少年画的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牵着手站在胡杨树下。阿木感觉到有人,抬头冲他露出两颗小虎牙:“恩人,你们会留下保护我们吗?我娘说,好人都会有好报的。”
风穿过胡杨林,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唐斩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这样仰望着别人,期待着被保护。他抬手摸了摸阿木的头,声音坚定:“会的。”
至少这一次,他不想让任何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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