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喋血黄沙

胡杨林的阴影被马蹄声踏碎时，唐斩正站在沙丘与绿洲的交界线上。他手中的刀早已破碎，不知何时换成了那柄从魔影卫尸身上捡来的长刀，刀身宽阔厚重，刃口还残留着黑褐色的血渍，却在他掌心微微震颤，仿佛嗅到了血腥的凶兽。

顾玄心被村民们抬进了最深的地窖，阿木爹用那半块“镇”字玉佩贴在他眉心，说是能暂时护住心脉——。阿木就站在唐斩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手里仍攥着那把镰刀，脚下的沙粒被他踩得咯吱作响，却始终没有后退半步。

“看好了。”唐斩的声音比大漠的寒风更冷，目光落在西北方扬起的烟尘上。那里的马蹄声已如惊雷滚动，地面的震颤顺着脚掌爬上脊背，让他每一寸筋骨都在共鸣。体内的真气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奔腾，经脉像是被拓宽了数倍，原本滞涩的瓶颈处传来“咔嚓”的脆响，那是内力突破桎梏的征兆。

他想起老头子曾说过“破妄诀”需以“杀”为引，以“护”为基，方能突破最高境界。从前他总想着留有余地，直到此刻看着满地的尸骸、听着地窖方向压抑的啜泣，才真正明白——有些时候，仁慈比杀戮更伤人。

烟尘中突然冲出第一骑。血影堂的骑兵穿着漆黑的铁甲，脸上罩着狰狞的兽面盔，手中的长矛斜指天空，矛尖滴落的不知是露水还是血珠。紧随其后的是第二骑、第三骑……密密麻麻的黑影如潮水般涌来，铁蹄扬起的黄沙遮天蔽日，将正午的日光都染成了暗黄色。

而在骑兵阵的最前方，三道身影踏着黄沙缓步而来。

左边那人一袭红衣，腰间悬着两柄短匕，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正是魔宗四大护法中的“赤练仙子”苏媚。她走一步，脚下便钻出几株血色毒花，花瓣边缘泛着银光，显然淬了剧毒。

中间的是个光头大汉，袒露的胸膛上布满蜈蚣般的疤痕，双手各握着一柄沉重的铜锤，每走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两个深坑。他是“铜锤护法”雷煞，以蛮力著称，据说能生裂虎豹。

右侧那人裹在灰袍里，身形佝偻，手里拄着根蛇头拐杖，拐杖顶端的蛇眼闪烁着幽绿的光。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唤他“鬼医”，据说最擅长用蛊毒操控尸体，手段比墨无常更阴邪。

三大护法呈品字形站定，身后的血影骑兵齐刷刷勒住缰绳，万马齐喑的瞬间，只有风卷黄沙的呼啸。

“好强大的刀势，你是唐斩？”苏媚的声音像缠绕的毒蛇，带着甜腻的危险，“墨无常死得不冤。”她指尖把玩着一枚毒针，针尖的寒光比矛尖更刺眼。

“交出月牙村的血脉，姐姐或许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雷煞瓮声瓮气地接话，铜锤在掌心转了个圈：“废话什么，直接砸成肉泥喂沙蝎！”

唐斩没有回应。他正闭着眼，感受体内奔腾的真气。突破境界的感觉如同破茧成蝶，原本凝滞的内力此刻化作滔滔江河，在经脉中奔涌不息，甚至透过皮肤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握刀的手更稳了，刀身映出他眼底的赤红，那是杀意凝聚的颜色。此刻就算没有惊鸿刀在手，他也有信心与眼前三人一战。

“冥顽不灵。”鬼医的声音嘶哑如破锣，拐杖在沙地上一点，周围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只见数十只拳头大小的毒蝎从沙里钻出来，蝎尾高高翘起，朝着唐斩爬去，蝎钳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肉。

“杀！”

随着雷煞一声暴喝，血影骑兵阵突然动了。前排的骑兵放平长矛，马蹄声再次炸响，如同一道黑色的铁墙，朝着唐斩碾压过来。铁矛的寒光连成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漫着铁甲的铁锈味与马汗的酸臭味。

唐斩猛地睁开眼。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阿木护在身后，手中长刀嗡嗡作响，似乎是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感到兴奋。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骑兵阵冲了上去。手中的长刀划过一道圆弧，刀风瞬间劈开迎面而来的黄沙，竟将最前排三匹战马的马腿齐齐斩断！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带着骑兵轰然倒地，后面的骑兵躲闪不及，立刻撞成一团，阵型瞬间乱了。

“好快的刀！”苏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作冷笑，身形一晃已欺近唐斩左侧，两柄短匕如毒舌吐信，直刺他的肋下。她的身法刁钻诡异，专找要穴缝隙下手，显然是杀惯了的老手。

唐斩不闪不避，左臂猛地一沉，用肩膀硬生生扛住短匕的锋芒。“铛”的一声脆响，匕尖被他的护体真气挡下，竟只留下一个白印。趁着苏媚错愕的瞬间，他反手一刀劈出，刀风带着炽烈的热浪，逼得苏媚不得不后跃躲避，衣袖却被刀风扫中，瞬间燃起淡金色的火焰。

“武道巅峰，焚天刀诀？”苏媚又惊又怒，挥手扑灭衣袖上的火，看向唐斩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

“莫非萧临渊真的被你打败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此时的唐斩让她感到不可置信，因为从他身上，她感受到了宗主荒九幽才有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雷煞的铜锤已带着千钧之力砸了过来。两柄铜锤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锤影，将唐斩所有闪避的路线都封死，沙地上被锤风扫过的地方，竟出现两道深沟。

唐斩深吸一口气，体内刚刚突破的真气毫无保留地灌注到长刀之中。刀身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嗡鸣，金光暴涨，竟隐隐有龙形虚影在刀光中流转。

“这是破妄诀——龙形刀意，传闻刀神叶惊云，曾用这一刀斩断江河。”

“破！”

他一声低喝，长刀由下至上撩起，刀光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竟硬生生从锤影中劈开一条通路！雷煞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传来，双臂剧痛难忍，铜锤险些脱手飞出，踉跄着后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惊骇地看着唐斩：“怎么可能？”

回答他的是唐斩接踵而至的刀。

这一刀比刚才更快、更烈，刀风卷起的黄沙在空中凝聚成一条金色巨龙，张牙舞爪地扑向雷煞。雷煞不敢怠慢，急忙将双锤护在胸前，试图硬接这一击。然而龙形刀风触碰到铜锤的瞬间，竟如潮水般涌入锤身，顺着手臂直逼他的内腑！

“噗——”雷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胸前的疤痕竟齐齐崩裂，鲜血染红了他的胸膛。

唐斩得势不饶人，脚步在沙地上一踏，身形如离弦之箭般追向雷煞。他知道对付这种皮糙肉厚的对手，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被另外两人缠住，只会陷入被动。

可就在长刀即将及颈的刹那，地面突然冒出数根灰黑色的藤条，如同灵蛇般缠向他的脚踝。藤条上布满细小的倒刺，刺中皮肤后立刻传来一阵麻痹感——是鬼医的蛊术！

“雕虫小技。”唐斩冷哼一声，刀柄在掌心一转，刀身划出一道圆，将藤条尽数斩断。但就这片刻的耽搁，苏媚的短匕已再次袭来，这次她的目标是唐斩的咽喉，匕尖闪烁着幽绿的光，显然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唐斩猛地矮身，避开短匕的同时，长刀横扫，逼退苏媚。他趁机回头，却见鬼医正站在骑兵阵后，双手结印，那些倒地未死的骑兵突然抽搐着站了起来，双眼翻白，口中流出黑血，竟成了不知疼痛的傀儡！

“用活人炼傀儡，魔宗的手段还是这么下作。”唐斩的声音冷得像冰，刀光一闪，已将最近的两个傀儡劈成两半。傀儡的断口处没有鲜血涌出，只有黑褐色的粘液，落地后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能赢的手段，就是好手段。”鬼医桀桀怪笑，拐杖再次点地，更多的傀儡从沙地里爬起来，有的断了胳膊，有的少了腿，却都朝着唐斩蹒跚走来，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血影骑兵也重新整好阵型，这次他们没有贸然冲锋，而是在远处用弓箭射击。箭矢带着破空的锐啸，密密麻麻地射向唐斩，形成一片箭雨。

前有傀儡堵路，后有箭雨追击，左右还有苏媚与雷煞虎视眈眈。这是必死之局。

阿木在后面看得睚眦欲裂，握着镰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想冲上去帮忙，却被阿木爹死死拉住。老汉红着眼眶摇头：“我们上去只会添乱！相信唐壮士！”

唐斩确实没有慌乱。

身处绝境之中，他体内的真气反而运转得更快了。突破境界后，他对真气的掌控已臻化境，甚至能感觉到周围每一粒沙的流动。他突然横刀立马，长刀插在沙中，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咒语，插在沙中的刀身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刀身上的金光顺着沙粒蔓延开来，竟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圆阵！阵纹中隐约可见玄奥的符文流转，正是玄霄观的“镇魔阵”，此刻被他以自身真气催动，威力比顾玄心的七星锁灵阵强了百倍。

箭矢射在阵壁上，瞬间被金光弹开，化作齑粉。那些扑来的傀儡撞在阵壁上，更是像被烈火焚烧般迅速消融，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好！他想困我们！”苏媚脸色一变，短匕齐出，刺向阵壁。然而匕尖刚触碰到金光，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回，震得她虎口发麻。

雷煞也抡起铜锤猛砸，却同样无功而返，反而被阵纹反弹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伤势又重了几分。

鬼医的蛊虫更是不堪，刚靠近阵壁就化作了飞灰。他看着那不断流转的符文，突然尖叫起来：“是镇魂珠的力量！这阵纹里有镇魂珠的力量！”

唐斩没有理会他的惊呼。他双手按住刀柄，体内的真气与阵纹共鸣，金光大盛的同时，他能感觉到地底深处传来一股温和的力量——是那半块玉佩的呼应，是月牙村世代守护的血脉之力，此刻竟通过阵法与他的真气相连。

“以我之血，引珠之灵；以我之魂，镇魔之凶！”

唐斩猛地拔出长刀，刀身上的金光已浓郁得化不开。他纵身跃起，在空中转身，借着下落之势，将全身真气与血脉之力尽数灌注到刀中，朝着三大护法与骑兵阵的方向，劈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刀！

这一刀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道横贯天地的金色刀芒。刀芒掠过之处，黄沙静止，风声停歇，连阳光都仿佛被劈开了一道缝隙。血影骑兵的铁甲在刀芒下如同纸糊，人马瞬间被劈成两半，却没有鲜血涌出，因为连血都被刀芒蒸发了。

苏媚的短匕在刀芒前寸寸碎裂，她惊骇欲绝地看着刀芒逼近，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金光吞噬，临死前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雷煞拼尽最后力气将双锤挡在身前，却被刀芒连人带锤劈成两半，铜锤落地时已化作一堆废铁。

鬼医的反应最快，他瞬间将拐杖插入沙地，试图钻入地下逃窜。但金色刀芒如影随形，穿透沙地，将他连人带拐杖劈成了齑粉，只留下一缕黑烟消散在风中。

刀芒最终落在远处的沙丘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座赭红色的沙丘竟被从中劈开，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沟壑，沙尘弥漫中，隐约可见沟壑深处有无数光点闪烁，像是镇魂珠散落的灵识。

当烟尘渐渐散去，胡杨林前只剩下一片狼藉。血影骑兵尽数被灭，三大护法尸骨无存，只有唐斩还站在原地，手中的长刀拄在沙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浸湿了胸前的衣襟。突破境界带来的力量耗尽了他的真气，强行催动镇魔阵更是让他伤及内腑。但他没有倒下，依旧挺直着脊梁，目光扫过战场，确保没有一个活口。

“恩人！”阿木终于挣脱了阿木爹的手，哭着跑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唐斩。少年的肩膀还在发抖，却努力想撑住他的身体，“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血！”

唐斩低头看着他，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恢复了些许清明。他抬手想摸摸阿木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无力地垂下。

“看到了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这就是……保护别人的代价。”

阿木重重点头，泪水混合着沙粒滚落：“看到了！我以后也要像恩人一样，变得很强很强！”

唐斩笑了笑，嘴角的血迹让这笑容显得有些凄凉。他望向地窖的方向，那里传来村民们劫后余生的欢呼，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呼唤顾玄心的名字。

“唐斩，太好了，还活着。我就说他福大命大。”

抬头一看，一个道士嬉皮笑脸的看着自己，旁边，一名女子，一双大眼睛狠狠瞪着口无遮拦的道士。

唐斩看着眼前的殷长歌与江晚吟，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如负释重一般长舒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赢了这一战。魔宗失去了四个护法，魔宗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风沙再次吹过胡杨林，卷起地上的血迹与碎甲，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唐斩靠在阿木瘦小的肩膀上，看着远处被劈开的沙丘，忽然低声道：

“阿木，帮我……把刀捡起来。”

少年用力点头，捡起那柄染血的长刀，递到他手中。

阳光终于穿透乌云，洒在刀身的血迹上，折射出一道破碎却明亮的光。

这一战，他守住了绿洲，守住了村民。

下一战，无论对手是谁，他都会继续战下去。

直到将所有魔障斩尽，直到这大漠的风沙，再吹不散人间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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