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与虎谋皮

天边的霞光渐渐褪去，山路被微光劈开一道缝隙，积雪反射着细碎的光，晃得人眼睛发疼。顾玄心走在前面，衣摆被山风掀起，露出腰间那半块弟子牌，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他若在，就算是知道是陷阱。”

顾玄心的声音混着风声，听不出情绪，“但最后还是会跟我一起走。”

殷长歌愣了愣，随即笑起来。

“我们也会随你一起，刀山火海，那又何妨！”

也是，那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在与他最落魄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放弃他，还为了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值得信任，也许那是他在冰冷的寒霜剑派，最温暖的时光。

两人并肩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鹰嘴崖的轮廓在前方渐渐清晰。那崖壁如刀削斧凿，寒月洞就藏在崖腰的阴影里，洞口结着厚厚的冰棱，像猛兽呲出的獠牙。远远望去，洞口外竟连个守卫都没有，静得只有风吹过石缝的呜咽声。

“不对劲。”殷长歌压低声音，左手按在右臂上——那里的肿痛又加剧了，毒线已经爬到了手肘，“薛庭风故意设局引我们前来，不可能连个放哨的都没有。”

顾玄心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三粒黑褐色的药丸：“这是‘屏息丹’，能暂时压住气息。你我分开走，你从左侧的石缝绕过去，留意崖顶的动静，我去洞口看看。”

殷长歌接过药丸吞下，一股清凉感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胸口的憋闷都缓解了些。他握紧长剑，琉璃剑穗在晨光里闪了闪：“小心。”

顾玄心点头，转身掠进右侧的密林。松针上的积雪被他带起，簌簌落在肩头，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寒月洞的方向。离洞口越近，空气中那股淡淡的凝神香就越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洞口的冰棱后藏着阴影，顾玄心刚要靠近，忽听头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机括启动的声音！他猛地矮身，数支淬了蓝汪汪毒液的寒星镖擦着鼻尖飞过，钉在对面的石壁上，冒出缕缕青烟。

“顾师兄果然好身手。”

石烈的声音从洞里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顾玄心直起身，缓步走进洞口。洞内比外面暖和些，岩壁上插着几支火把，跳动的火光映出石烈那张带疤的脸，他身后站着八个白衣弟子，个个手持长剑，眼神警惕。而洞中央的石柱上，赫然绑着个人——正是江晚吟。

她的流云袖被割断了，手腕上勒出深深的红痕，脸色苍白得像纸，嘴里塞着布条，看到顾玄心时，眼睛猛地睁大，拼命地摇头。

“放开她。”顾玄心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

石烈嗤笑一声，抬脚踩在江晚吟身侧的地面上，那里竟埋着一圈细如发丝的银线，连接着洞顶的机关：“顾行川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拔出腰间的镖囊，晃了晃，“交出寒冰诀第九重的秘籍，帮掌门师兄取得冰魄剑，我就让这位江姑娘少受点罪。”

顾玄心盯着那些银线，眉头紧锁。这是寒霜剑派的“锁魂阵”，一旦触碰，洞顶的千斤石就会落下，别说救人，连他自己都得被压成肉泥。

顾玄心缓缓摇头，“既然如此，那就放人，我随你们去。”

“别讨价还价，否则这位姑娘要受苦了。”

“没有我你们永远得不到冰魄剑。”

“敬酒不吃吃罚酒！”

石烈眼神一狠，抬脚就往江晚吟的伤处踩去——她的左臂上赫然有一道醒目的伤口，想必是被暗器所伤。

“住手！”顾玄心猛地拔剑，剑气劈开空气，带起一阵劲风。

就在此时，洞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弟子的惨叫！石烈脸色骤变，回头喝道：“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一道火红的身影从洞口窜了进来，长剑带起的热浪融化了岩壁上的冰棱——竟是殷长歌！他显然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左臂的袖子被划开一道大口子，毒线已经蔓延到了肩头，却依旧笑得张扬：“抱歉晚吟，我来晚了——！”

石烈这才意识到上当，怒吼着挥镖打向顾玄心。殷长歌趁机提剑而上，剑气直逼石烈后心，却在靠近石柱时猛地顿住——江晚吟的脚下，竟还藏着一枚引信！

“想救她？”石烈看出他的顾忌，笑得越发阴狠，“那就把修炼寒冰诀的方法交出来！”

顾玄心的瞳孔骤然收缩。寒冰诀是寒霜剑派的镇派之宝，门中弟子都有修行，但是因为天赋不同，真正练成的人不多，而顾玄心是宗门修炼寒冰诀天赋最高的一个，所以当初无数弟子嫉妒他又不得不讨好他。

江晚吟突然用力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神死死盯着石烈身后的火把。

顾玄心瞬间会意，手腕一翻，剑穗缠住旁边的火把，猛地甩向石烈！

火光明灭间，殷长歌的长剑已经刺穿了两名弟子的咽喉，顾玄心趁机扑向石柱，手指刚碰到绑着江晚吟的绳索，就听石烈狞笑道：“一起死吧！”

他竟真的去踩那引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洞顶跃下，枯枝带着劲风砸在石烈的手腕上！是唐斩！他不知何时绕到了洞顶，此刻浑身是雪，右臂还在流血，眼神却冷得像冰：“你的对手，是我。”

顾玄心抓紧时机，长剑翻飞，割断绳索的瞬间将江晚吟往洞外推去：“走！”

洞顶的石块开始松动，“簌簌”落下碎石。唐斩一脚踹开石烈，喝道：“快走！”

顾玄心不再犹豫，拉着殷长歌往外冲。

身后传来石烈的怒吼和唐斩的闷哼，就在他们冲出洞口的刹那，“轰隆”一声巨响，寒月洞的入口被巨石彻底封死！

“唐兄！”殷长歌急得要回去，却被顾玄心死死按住。

远处传来马蹄声，顾玄心抬头望去，只见晨光里，一队白衣弟子正往这边赶来，为首那人的白袍上，绣着象征掌门身份的银月。

是薛庭风。

他来了。

顾玄心将江晚吟护在身后，殷长歌握紧长剑，毒线已经爬上他的脖颈，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马蹄声越来越近，薛庭风的声音隔着风传来，温和得像三月春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行川，等你许久了。”

“行川”二字落进耳中，顾玄心的脊背猛地绷紧。

他将江晚吟往殷长歌身后推了推，低声道：“带她走，去猎户屋等我。”

殷长歌急红了眼：“要走一起走！你现在对付不了薛庭风！”

他脖颈上的毒线已泛出乌青色，说话时气息都在发颤，却死死攥着剑柄不肯动。

薛庭风的马已在十步外停下，他翻身下马，白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身后的弟子迅速散开，形成一个半圆的包围圈，剑尖隐隐指向顾玄心三人。

“不必费力气了。”薛庭风掸了掸衣袖上的雪沫，笑容温和得像在闲话家常，“寒月洞四周的山路都已被我封住，你们走不了的。”

他的目光掠过顾玄心，落在被巨石封死的洞口，“唐楼主倒是条汉子，可惜选错了路。”

顾玄心的指尖冰凉，洞顶落石的轰鸣还在耳边回响。唐斩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怕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死死盯着薛庭风：“你想怎样？”

“很简单。”薛庭风从怀中摸出一卷泛黄的古籍，封面上写着“寒冰诀”三个篆字，“你替我解开第九重的心法，帮我解除冰魄剑封印，我就放了唐斩，让你们带着这两位朋友离开。”

顾玄心瞳孔骤缩——那竟是《寒冰诀》的正本，怎么会在薛庭风手里？

“你在撒谎。”顾玄心冷声道，“洞门已封，唐兄未必……”

“未必能活，是吗？”薛庭风轻笑一声，抬手示意弟子。两名白衣人立刻上前，搬开洞口一块松动的碎石，露出里面的缝隙。顾玄心立刻看到石缝后唐斩的身影，他被两名弟子按在地上，右臂的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半边衣襟，却仍在挣扎。

“看到了？”薛庭风的声音陡然转冷，“他的命现在在我手里。”

他挥了挥手，“给里面的人传个信，若顾师弟不肯合作，就先卸了唐斩一条胳膊。”

“等等！”顾玄心猛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望着石缝后唐斩怒视的眼神，想起昨夜在猎户屋，唐斩用枯枝划着地图说“这法子险是险了点”时的模样。若不是为了救他们，唐斩本不必卷入这场纷争。

“我答应你。”顾玄心缓缓松开紧握的剑柄，“但你得先让我看到唐斩平安出来。”

薛庭风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故作沉吟：“可以。但你得先解开第九重的心法。”他将那卷古籍扔过来，“这是你当年批注过的副本，想必还记得。”

顾玄心接住古籍，指尖触到纸页上自己少年时的批注，心口像被针扎了下。

他翻开最后一页，第九重的心法晦涩难懂，墨迹已有些模糊。顾玄心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半空——这心法一旦解开，薛庭风的功力便会大增，届时不知多少正道人士要遭殃。

“顾大哥！”江晚吟拉住他的衣袖，急得眼眶发红，“不能信他！”

薛庭风的耐心显然快耗尽了，朝洞口的弟子抬了抬下巴。

“住手！”顾玄心猛地落笔，用指尖的血在纸上写下修改后的口诀。血字落在泛黄的纸页上，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薛庭风接过古籍，仔细看了片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果然是天纵奇才。来人，把唐斩带出来。”

片刻后，两名弟子架着浑身是伤的唐斩走出洞口，他的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已被卸下。看到顾玄心时，他目眦欲裂，挣扎着吼道：“你疯了！怎可与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做交易……”

“闭嘴！”薛庭风冷冷打断他，“带下去看管好。”

弟子们押着唐斩退到一旁，包围圈却丝毫未松。顾玄心知道自己还是中计了，握紧拳头道：“冰魄剑我随你去取，但你得先放他们走。”

薛庭风挑眉：“你觉得现在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缓步走近，声音压得极低，“不要试图威胁我。师傅当年就是不愿意听我话，不肯交出冰魄剑，才枉送性命。你若乖乖听话，至少能保住这几位朋友的命。”

顾玄心的心脏骤然紧缩，想起师父的死，他强压着翻涌的气血，看向寒月洞方向：“冰魄剑的封印，需用寒冰诀第九重的内力才能打开。你我皆是八重修为，如何取得？”

薛庭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仍有疑虑：“所以需要你与我合作，否则他们都是死人了。”

弟子们立刻行动起来。顾玄心看着被押走的唐斩，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江晚吟和摇摇欲坠的殷长歌，喉间发紧。

薛庭风路过他身边时，低声道：“别想着耍花样。你的朋友都在我手里，若是拿不到冰魄剑，他们一个也活不成。”

寒风卷着雪沫子掠过崖顶，顾玄心望着寒月洞方向翻涌的水汽，掌心的血字早已干涸。他知道，从答应合作的那一刻起，自己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但只要能护住身边的人，哪怕与虎谋皮，哪怕身败名裂，他也认了。

殷长歌突然用剑撑住地面，咳出一口黑血，却朝他扯出个笑容：“别担心，我……我还撑得住。”

顾玄心深吸一口气，将古籍的最后一页牢牢记在心里——那上面，除了修改的口诀，还有他用极细的笔触写的两个字：“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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