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像是打碎了的金子,斜斜地切入白栀子的房间,在地板上割出一块四四方方的亮斑。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翻滚跳动,看得人眼睛都花。
白栀子就跪坐在那块亮斑旁边,屁股底下垫了份旧报纸,面前摆了份铁饼干盒,里面的蜡笔按照颜色深浅放得整整齐齐。
她右手捏着半截黄色蜡笔,左手刚好折一只白色千纸鹤,翅膀平展着,角度刚好是她喜欢的三十度。
白栀子轻轻把千纸鹤放到报纸上,用书本压住翅膀根部。她屏住呼吸,开始在翅膀上画太阳。她的笔尖稍微用力,先是已经压出一圈圆形的印子,就留下了深深的凹痕,这是她每次画圆圈的心理必做的准备。然后从最上方开始一笔一笔地上色,动作慢得怕是要惊扰了什么。每次落笔前,她都会把蜡笔头在衣角蹭两下,确保颜色均匀。画到第七笔的时候她的无名指蜷起来了,像抽筋——这是她画画觉得自己画得好的时候才突然如此。
书桌上摆着这三只画了太阳的白千纸鹤,都插在了一个用冰棍的木棍条做的小架子上。每个太阳都是无丝毫歪扭的标准圆形,外沿有光,无论长短还是粗细都一样,连倾斜角度都相同。
白栀子看着它们,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无意识地往上扬了扬。说这些太阳太圆了,圆得有点假,像是画了些玩具。她想起昨天对面男生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心里莫名有点痒。
就听见楼下那些各式各样的混杂声,不是自行车铃声的叮叮当当就是路边摆摊的民众吵吵嚷嚷,声音从远到近。白栀子笔尖顿了一下,蜡笔在纸上划出了一个小凹凸。她皱起眉头,把耳朵捂起来,这些混杂声就是不停,白栀子十分烦躁,都在抓头发,一把将那画成一半的纸鹤揉成一团,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纸团砸到桶底,发出闷闷的小响。
她重新拿了张白纸,手指快速地折起来。这次她故意把翅膀折成歪一些,左边高右边低,看起来有点站不稳的样子。画太阳时她没有用指甲按印子,直接用笔尖在纸上画。手一抖,正圆变成了鸡蛋的椭圆状,有一道光芒还画得长长的甩了过去,就像是要逃跑。
白栀子盯着这个奇怪的太阳看了许久,突然拿起黄色蜡笔,在那长线上末端又画了一个很细的小圆。这下看起来,太阳长出了尾巴,她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就在这时,黄色蜡笔“咔嚓”一声从中间断成了两截。断口处显出残损又钝不好看的蜡芯,白栀子握住半截蜡笔手僵持在浮空,眼睛死死盯着这个断掉都蜡笔头。有几粒黄色蜡屑如金子粒溅到了千纸鹤上。
她呼吸骤然变快,胸口一起一伏的,像个机能坏掉的拉风箱一样。右手下意识地在千纸鹤翅膀上来回擦拭,本想把蜡屑从纸上抹掉,却越擦越糊,糟啦,蜡屑被抹成了一片污渍,深得,把长尾巴的太阳盖了住,白栀子急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小猫被踩到了尾巴,她伸出左手的小指甲,用劲儿刮纸上的污渍。
“嘶啦—”纸被刮出个小口子,像咧开嘴嘲笑她。
白栀子猛地把千纸鹤一抛了之,死死砸地上并双手抱头,她的指甲深深掐进头皮,眼睛闭得紧紧的。那些被打乱并满桌子都是的蜡笔,那个有污渍的千纸鹤和一支被弄断的蜡笔,还有楼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嘈杂声,像许多细针一根一根扎进她的脑子里。她想把它们都赶走,可它们就是黏在身上的毛絮,怎么甩也甩不掉。
“栀子,醒了没?姥姥给你带好东西了。”
门把手“咔哒”一声转了一下,白栀子的身体就像变成石头般一样僵硬。她飞块地爬过去,把地上的破千纸鹤和断掉的蜡笔都拢在怀里,躲到窗帘后面。那些窗帘布又粗糙,咯吱得她的脸颊都痒着疼。
刘长英推门进来,身上的米色风衣还带着外面阳光浴的味道。她手里端着一碟老旧的青花瓷盘子,上面放着几个剥好的橙肉瓣,被掰成了一小块,橙子肉周边还填满了黑豆,看起来创意且神秘的料理。
“栀子,姥姥专程买了几个橙子给你吃,补补维生素。”刘长英笑眯眯地走进来,把盘子放在桌上,“甜得很,刚刚尝了一个,汁水都溅到衣服上了。”她放下盘子,才发现满地散落的蜡笔和那张撕成一半的报纸。
“哎哟,千纸鹤折得可真好看,角度都齐了,有你妈妈当年的范儿。”刘长英说话之前目光扫过房间,又落在了阳台栏杆上。
而躲在窗帘后面的白栀子,一听到“妈妈”这两个字,脑袋嗡地一声,如一把烙铁,烫得她浑身发抖。她想起小时候王楚梅第一次带她到墓园生母的坟前…
白栀子在窗帘后面藏着憋得浑身难受,但又不行,又听到刘长英还在阳台上自言自语:“那时你妈妈最喜欢叠千纸鹤了,堆满了整个窗台,五颜六色的…”她徘徊了一下,踢到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床底下露出来的饼干盒。
那个饼干盒是去年白栀子生日时,姥姥送给她装零食的。后来零食吃完了,她就把它藏到床底下,成了她的秘密基地。里面放着她最重要的东西——三十七只白色千纸鹤,每只千纸鹤的翅膀上都写着一个日期,自打她记事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到现在。最底下那只千纸鹤的翅膀上,还有一块深色的印记,那时去年她做噩梦尿床被染湿的。
刘长英弯腰把饼干盒拉了出来。她原本只是想把它推回床底,可看见盒子盖没盖严,就下意识地打开来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当看见那些白色千纸鹤时,漂亮老人的双眼一下子红了。她拿起最上面的那只,手指轻轻的抚摸着翅膀上的折痕。“傻孩子……”刘长英的声音有些哽咽。
白栀子从窗帘缝看到这一幕,突然感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扎了一下。她只是像被抢了糖果的孩子,猛地从窗帘后边冲出来,一把夺过刘长英手里的饼干盒,死死地抱在怀膛上,眼睛瞪得不知怎样,里面全是泪水。
当刘长英吓了一跳就瞬间反应过来了:“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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