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过来帮我姥姥个忙!”刘长英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白栀子抱着玻璃罐走出房间,看见姥姥正将一叠彩色卡纸分门别类地放在桌上,剪刀和彩绳整齐排列在抓边。
“福利院的王院长说,将星桥晚上有夜市……”
刘长英拿着一张鹅黄色的纸,对着灯光照了照,“咱们把你折的千纸鹤拿去卖,攒些钱给你买套新的衣服。”
她注意到外孙女盯着玻璃罐的眼神,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这是顾晨送的念想,咱们另外折新的去卖,桌上的台灯将五十多岁的刘长英影子投在墙上,手指灵活的翻转着彩纸,转眼间,一只小小的千纸鹤就落在白栀子手心。
十天后……傍晚六点十七分,将星桥的路灯准时亮起,暖黄色光线从灯杆上面的玻璃罩,淌在斑驳的水泥柱上,在地面上洇出一圈圈毛茸茸的光晕。
白栀子站在姥姥的千纸鹤摊位上,她数到第七盏灯亮起时,喉咙突然发紧——夜市的喧嚣像被人猛地推过来,烤肠机滋滋响这溅起油星,隔壁收音机里的广场舞鼓点敲得她太阳穴突突跳,各种人声像乱针扎进耳朵。
“栀子,帮姥姥挂千纸鹤呀。”姥姥的声音从竹竿后传来,她穿着深蓝色长款风衣,米白围巾绕着脖子,踮脚挂彩灯时,微卷的黑发被风吹起几缕,白栀子没动,盯着地上摇晃的梧桐叶影子,帆布鞋尖碾着半只被踩扁的千纸鹤翅膀,直到纸屑嵌进鞋底纹路。
“挂矮点也行,”姥姥从泡沫箱摸出小巧纸鹤饰品,“摆最下层架子好不好?”白栀子蹲下。这些彩色皱纹纸折的千纸鹤沾着金粉,在灯下像撒了星星。她想起姥姥戴老花镜折纸鹤的晚上,胶水粘住手指时,总会觉得烦。
突然有只手捏着淡紫色的千纸鹤伸到眼前,白栀子后背撞在梧桐树上,咚的一声闷响。“翅膀折反了。”
顾晨突然出现白栀子的眼前,他咬着烤面筋笑,面筋溢出的红油顺着竹签滴在地上,印出小红点。他穿灰色连帽卫衣,帽子下露出结白脖子。白栀子低头看手,那纸鹤果然往后翻,像只折翼蝴蝶。她慌乱去拨,反倒得出个丑褶子。
这样。
顾晨蹲得膝盖快碰到她,肥皂水混着烤面筋,辣味的气息裹过来,他指尖碰过她手背时像过了电。三两下理好翅膀,还在肩上掐出漂亮弧度。“看,会飞了。”吹口气,纸鹤真晃晃悠悠掠过彩灯,落进竹筐。白栀子数着他的指关节,突然想起人体发电记录片,原来靠近真的会有电流。
小伙子来啦?
刘长英笑眯眯地过纸鹤风铃,“挂阳台特别好听。”顾晨接过来晃出脆响:“谢谢刘阿姨。对了我刚看到张婶在那边找你,说,预定的那串紫色千纸鹤项链做好了没?”姥姥拍额头:“哎呦,瞧我这记性!栀子,你帮姥姥给张婶送过去好不好?就在前面第三个摊位,卖烤玉米那家旁边,过了卖气球的大爷就是。”
她把一个小木盒塞进白栀子手里,盒子上还系着粉白相间的丝带。白栀子的手指立刻收紧了,手心的汗水浸湿了丝带头,变得黏糊糊。桥底的摊位一个挨一个,行人摩肩接踵。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那些视线像有重量似的,压得她肩膀发沉。就十几步路,姥姥的声音放得很轻,像羽毛拂过心里,“张婶人很好的,最喜欢你折的千纸鹤了。”
白栀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油烟味道、烤玉米的焦香味、还有河水的腥气呛入鼻腔,她想起昨天晚上,顾晨纸鹤上的字“你比星星勇敢”。星星那么高,那么远,可他现在连穿过桥底的十几步路都走不了。顾晨突然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鞋底。
“我陪你去。”
少年的声音很低,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他把烤面筋举到他面前,这个给你辣的,吃了就能变成超人。橙红色的酱汁顺着竹签往下滴,落在顾晨的手背上。白栀子盯着那个小红点,突然想起玻璃罐里的折纸星星。她慢慢摇了摇头,抓起木盒站起来,像举着千斤重的杠铃。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踩在棉花上,桥底的地面凹凸不平,时有积水洼反射在灯光下。
第二步,有人撞了她一下,木盒差点脱手。
第三步,她听到有人在说,这孩子怎么回事?走路不看人。第四步,第五步…她开始倒数,裤脚被一个卖玩具的摊位的绳子勾住,整个人往前扑去。突然转上一个柔软的东西。
“哎呦!”张婶的痛呼声响起,他怀里的塑料带掉在地上。金黄色烤玉米滚出来,有的掉进桥底缝隙里,有的沾了满身黑乎乎的泥。
白栀子的脑子一下子空了。她看着地上的玉米,要看看张婶惊愕的脸,嘴巴张了右张,却发不出一个字,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呼吸变得困难,耳朵里嗡嗡作响。桥底的各种声音突然变得很远又很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对不起对不起!”姥姥的声音穿过嘈杂,她飞快的从摊位跑过来,拉起白栀子护在身后,“张姐你没事吧?玉米我赔给你,多少钱?”张婶拍了拍身上的灰,捡起地上还能看的玉米看了看,“算了算了,都不容易。”
她的目光落在白栀子身上,带着点探究和同情,“这孩子是不是不太舒服,脸这么白。”
“呃……她就这样……”
白栀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桥底人来人往,不少摊主探着头往这边看,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像针一样扎在背上那些目光带着好奇、同情甚至嘲讽。她想逃,可惜这不在拼命的想,要不然立刻跑出桥洞,回家躲进衣柜里。想把所有声音都关在外面,或许就把这些都记录下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顾晨手心温热干燥,他的拇指在她脉搏跳动的地方轻轻摩挲着,像是在传递某种密码。
白栀子的颤抖奇迹般的停了下来。
“张婶,这是您要的千纸鹤项链。”顾晨的声音平稳又清晰,在桥底的回音里显得格外有力,栀子特意给您多加了个幸运符,说戴了能多赚钱。
白栀子猛地抬起头。看见顾晨正对自己使眼色,他的眼睫毛在桥灯投下的阴影里变得明显起来。
白栀子打开木盒,发现最中间的千纸鹤在肚子里面竟然真的塞进了个又圆又金色纸的小小元宝啊,可她根本就不记得什么时候放的。
“哎哟,这孩子有心啊!”
张婶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她接过项链戴在脖子上,对着顾晨手里的小镜子左看右看,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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