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将星桥的石阶,顾晨把最后一张千纸鹤递给白栀子时,天边的云霞正烧得通红。
“小伙子,你咋又回来了?”
刘长英边解着围巾边笑嘻嘻,“刚瞅见你绕着桥栏转三圈了。”
顾晨耳尖发红,把千纸鹤往白栀子手上塞:“背面有新折法。”白栀子指尖摩挲着纸鹤翅膀,忽然抬头:“姥姥说晚饭喝南瓜粥。”远处卖烤红薯的炉子嘭地炸开,火星引得两人影子在石阶上叠成一团。
姥姥说福利院今晚有领养家庭见面会,刘长英往摊位散着车,聊着竹子的手停住,竹子发出碰撞声:“你个小机灵鬼,耳朵比狗还尖。”她直起腰拍了拍风衣下摆着:“快跟哥哥走,姥姥锁了车就来。”白栀子捏着千纸鹤的手松了松,银杏叶子从耳尖就到了石阶上,顾晨弯腰去捡的时候,被她轻轻踩住了手背,“王妈妈让我带新折好的星星船。”
白栀子把千纸鹤夹进牛皮纸,笔记本子叶间露出半截玻璃罐的银色绳结,晚风掀动她洗的发白的裙子,像一只受了惊讶的灰蝴蝶振翅要飞。
鎏金福利院的长廊总是弥漫着旧书和消毒水的混合的味道,穿着校服的孩子们抱着作业本快跑,白色球鞋在水磨地面,石头渗透出了嘈杂的哒哒声。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斜切进来,在墙面拼出破碎的彩色光斑,像谁把教堂的玻璃窗敲碎了,碎片落在这里。
白栀子蹲在长廊尽头的布告栏前,手指慢慢划过那些泛黄的通知,她一个字也没再看,只是喜欢指尖穿过纸张边缘的触感布告栏,上面摆着盆绿萝,叶子散落着几粒阳光的金色粉末,姥姥说,今天会带新的彩纸来,比星星还亮的那种。
“砰”一声响起从院长办公室传来,就像有人把厚重的字典摔在了桌子上。
白栀子的手指停住了,她能感受到后面脖子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就像夜市那晚河对岸的黑影望过来的时候一样。心跳开始敲了敲,一下,一下,又一下,震耳膜嗡嗡作响,长廊里的彩色光斑好像突然活了过来,在她眼前扭曲旋转。
“她是我的女儿!”
男人的声音很低,像沙子磨过生锈的钢管,尽管隔着厚厚的门板,那几个字还是像针一样扎进白栀子耳朵里。
女孩她认得这个声音。那天在河对岸,风吹过柳树翘的时候,她好像也听到过类似的响动,冷飓飓的,带着一股烟草的臭味。
白栀子像一只受了惊讶的兔子,悄无声息的挪到院长办公室门外,门没关严,留着一道半指宽的缝,她蹲下来,右眼贴在门缝上,往里面看。
养母王楚梅背对着门站在窗前,灰青色的旗袍裙摆绷紧了。白栀子从没见过养母这个样子,她总是穿着宽松的棉布衣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现在她的脊背挺得笔直,肩膀微微发抖,右手紧紧抓着窗框,指节泛白。窗台上那盆仙人掌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像张牙舞爪的荆棘一样。
办公桌旁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背对着门,白栀子只能看到他梳头梳得油亮的后脑勺和耳边后的那道伤疤,像一条死去的蚯蚓。
是他,那天晚上在河对岸的男人!
“马尚史,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王楚梅的声音虽轻,但带着凌厉,却又带着冰碴,“福利院不欢迎你。”
男人突然转过身。白栀子吓得往后缩了缩,额头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透过门缝继续看。
这张脸她好像在梦里见过。
眉眼间有种让她太不舒服的熟悉感,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往下撇的样子,他的眼睛像两颗浑浊的玻璃球,死死的盯着王楚梅。
“胡搅蛮缠?”男人往前走了一步,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当年要不是白娟那个贱人非要把孩子生下来,我现在都……”
“闭嘴!”王楚梅猛地转过身,胸口剧烈起伏,“不准你提她!”
男人突然笑了,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齿:“怎么?养了十六年就当真了?白纸黑字的出生证明还在我抽屉里呢。”他一只手捋了捋头顶发梢,继续说:“现在我生意出了点状况,不是应该让亲女儿帮衬我一把吗?”
白栀子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亲女儿?他在说谁?
她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像是把昨晚没消化的烤面筋全都吐了出来。玻璃罐里的星星在脑子里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亲女儿?我呸!”
“就算你是她的生物学父亲又如何?你早该干嘛去了!”
“你个人渣!请你离栀子远点!滚!”
王楚梅抓起桌上的瓷杯重重砸在地上,褐色的茶水溅到男人的皮鞋上,“当年你抛弃她们母女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现在?”
“滚出去!”瓷杯在地上成了数不清的碎渣,就像铺好的小石子一样。白栀子看着那一抹褐色的茶渍晕开,突然想起六岁那年发高烧,养母守在床边一夜没睡,也是这样紧紧抓住她的手。
男人像是被茶水烫到一样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的揪住王楚梅的胳膊,骂了一句特别恶毒的话语,还说要她跟我走,她若不依,就法庭见。
男人说到在城区那套老房子也有他一份时,白栀子冲了出来——
她原本想推开这个欺负养母的男人可自己却余力不足,想喊又喊不出。
后腰突然碰到那个装满千纸鹤和纸船的玻璃罐。那是她昨晚带来的,想给养母看她折的第一艘会发光的纸船。
男人用力推开王楚梅,她踉跄着撞到文件柜。铁皮柜门发出一声哐当,顶上的相框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爆裂。照片里那白栀子笑着,是她十岁生日时和养母的合影。
“哗啦——”
玻璃罐在白栀子手中炸开。玻璃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腕。
所有的东西,千纸鹤还是纸船……都散了一地。
门缝露出阳光,办公室里的动静就戛然而止。
男人松开抓住王楚梅的手,缓缓拎过身。他的视线先扫在地上的千纸鹤,又慢慢地移到白栀子那惨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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