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想妈妈了

夕阳把鎏金福利院的玻璃窗烧得通红。白栀子的房间里，新玻璃罐已经摆在书桌中央，阳光透过罐身，在墙上投下一圈晃动的光斑，像有人打碎了彩虹糖罐。

顾晨靠在门框上，看白栀子把千纸鹤一只接一只放进罐里。她的动作很慢，指尖轻轻碰过每一只纸鹤的翅膀，像在检查它们飞得好不好。空气里飘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跳着舞。

“你姥姥说新罐比原来的大多了。”顾晨从书包放下床角，帆布面料蹭过地板发出沙沙声。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新芽，嫩黄色的尖儿弯向阳光的方向。

白栀子没回头，左手捏着一只银色纸鹤——那是从陈晓迎医生脖子上拽下来的吊坠，现在被她用金线缠在了纸鹤翅膀上。罐底已经铺了层五颜六色的千纸鹤，在夕阳下像会发光的真小鸟。

顾晨走到书桌边，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个粉色星星纸。纸角还粘着块干了的墨水渍，他认出这是今天早上从饼干盒里飞出来的那一只。翅膀上的金粉蹭了他满手都是，亮闪闪的像碎星星。

“这个要放进去吗？”他把纸鹤递过去，注意到白栀子的耳廓耳尖微微发红。她总是这样，紧张或者害羞的时候，耳廓就会泛起淡红色，像初春冒出土来的小芽。

白栀子点点头，接过纸鹤时手指不小心碰到顾晨的掌心。他的手很烫——和昨天她抓着他手腕往创可贴粘了玻璃糖纸时一模一样。粉色纸鹤被放进罐里，立刻出现几只蓝色千纸鹤，翅膀挨翅膀地挤在一起。

顾晨忽然笑出声：“它们好像认识。”

白栀子猛地抬头看他，眼睛睁得圆鼓鼓。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很少主动看人眼睛，但此刻顾晨能清楚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她瞳孔里晃动，像掉进深潭的小石子。

白栀子轻轻问话：“你笑什么？”

顾晨指指玻璃罐：“粉纸鹤找到了朋友。”他注意到白栀子的手指在抽屉把手上顿了顿，像是在犹豫什么。“还有别的要放进去吗？”

白栀子摇摇头，却突然转身拉开抽屉，飞快的把什么东西往里塞。顾晨的视线刚好扫过那只深紫色的千纸鹤，翅膀上有块深色污渍，形状像被人用力攥过。

“藏什么呢？”顾晨故意逗她，伸手要去开抽屉。他以为白栀子会像平时那样笑着躲开，或者把他的手拍开。

但这次没有。

白栀子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唬叫，比福利院那只老猫被踩尾巴时叫得还突然。她猛地过来撞在顾晨胳膊上，抽屉被一声关上，顾晨没站稳，后退时撞翻了椅子，金属柄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准碰！”她死死的按住抽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怀里紧紧抱着什么，肩膀微微发抖，像只被呛了食的小獸。

顾晨愣住了。他从没见过白栀子如此激动——

去年她把最喜欢的玻璃糖罐摔碎时，都没这样失态。

阳光从两人之间斜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一半光明，一半黑影，睫毛上甚至沾了点晶莹的东西。

“好好好，不动。”顾晨蹲下来，看到白栀子怀里的纸露出一角发黑的污渍，“只是看看，不拿你的，行吗？”

白栀子还是摇头，莫名其妙流眼泪，砸在她手背上，纸晕湿了。“妈妈的…”她把千纸鹤往怀里又塞了塞，领口被揉皱了，“只有这个了…”

顾晨好像被什么攥紧了心。他想起今天在诊室听到的只言片语，想起那个姓陈的医生提到的白娟，想起王阿姨瘫坐地上的样子。阳光突然变得很刺眼，他移开视线，看见玻璃罐里的千纸鹤在光影中晃动，慢慢的不安心。

“我帮你把它藏得更好，好吗？”顾晨的声音很柔，就像之前哄流浪猫那样。他慢慢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像邀请一只受惊的蝴蝶停落。

白栀子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久。顾晨能数清她长而又密的睫毛在翻动，数清她胸口起伏的次数。最后她终于慢慢松开手，掌心躺着那只翅膀上的血迹已经发黑的紫色千纸鹤，边缘处能看见指纹的形状，像谁曾用尽全身力抓住它。

顾晨的呼吸一滞，他认得出这种血迹颜色，是时间沉淀后的暗红，不是昨天白栀子手腕上的鲜红。纸鹤一角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被血迹晕开一大半，只能看得见“栀”和“飞”两个字。

“她飞走的时候带着这个。”白栀子的手指轻轻摸着那片血迹，像是在摸什么稀罕珍宝。阳光透过她指缝照在纸鹤上，血迹就变成透明。顾晨看见纸鹤翅膀内侧画了个小太阳，和白栀子的书包那个一样。

“我帮你做个夹层。”顾晨突然有了主意。他从书包翻出美术用的彩色卡纸和剪刀，“把这个藏在新纸鹤里面，谁也看不到。”

白栀子歪着头看他。剪刀在顾晨手中灵活地转动，阳光照在刀刃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斑。她看着他蓬松的黑发，额前碎发遮住了眼睛。白栀子突然想去拨开他的刘海。

“看，好了。”顾晨折了只比普通纸鹤大两倍的纸鹤，从翅膀内侧小心剪开条缝，“把妈妈的千纸鹤放进去，再粘起来，就像给它做了件新衣服。”

紫色的千纸鹤被小心地放入用粉色卡纸做的新纸鹤中，顾晨用胶水把它粘好，又用彩笔在翅膀画了一堆星星，正好掩住缝隙那里。阳光透过双层纸翼照进来，血渍的影子在罐底投出深深的纹理，像一幅地图。

“这样就不怕损坏了。”顾晨把完工的千纸鹤递给白栀子。她的手指刚碰到纸鹤边缘突然又停顿了下。

“里面有声音？”她把纸鹤靠近耳朵，眼睛慢慢睁大。

顾晨感到不好意思：“我…我放了粒星星糖进去，你摇一下。”

粉色千纸鹤在白栀子掌心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响。顾晨看着白栀子终于开心了，自己的心跳声掩盖住了糖果的响声。

白栀子把双层粉色纸鹤放入玻璃罐最中央。阳光把罐底的血渍染成了温暖的颜色，里面的千纸鹤都靠向中间去挤就像守护着宝贝。

“以后我们每天折一只带夹层的。”顾晨突然说话，声儿渐低，带着不觉的紧张。“把想说的写进去，等满了我们就拆开看。”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二人对视一番后，天空却是那样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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